第32章 第一站:“福寿村”(32)

到站请送命 翻云袖 5281 字 10个月前

二楼的陈设相当普通,看上去就只是间寻常的办公室。

看得出来村长的确很勤勉,办公室的角落里有张单人床,底下海绵睡得太久,隐约有个人的轮廓,他大概是直接把这里当做家了。

墙壁上贴着非常稚嫩的画作,一看就是知道是出自小孩子之手,办公桌的玻璃底下压着好几张照片,不知道是被水倒过还是受了潮,照片上全是晕开的气泡点,只能勉强从外貌跟人数上推测是全家福。

抽屉底下压着不少拼图跟蜡笔,还有些小孩子的玩具,应该是特意为宁宁准备的。

左弦在单人床的枕头底下翻到一本老旧的日记本,里头夹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是一名女性的一寸照。虽然照片上的女性看上去较为年轻,但是面貌并没有太大变化,跟全家福一比较就能确定身份,她是村长的妻子,也就是王才发的母亲。

日记本很零散,日期也并不稳定,写日记大概是全凭兴致,其中几条很快引起了左弦的注意。

【春红半疯半傻,老是在街上晃来晃去,乡亲怪害怕的,都说把她关起来,可她也没伤人,我实在有点不忍心。可是阿才努力了那么久,人家城里的大小姐跟着他,亲家公就等着看他能办出点什么事来,我这个当爹的在钱上帮不上什么忙,总不能还给他拖后腿。】

【文刚精神不好,开完会,说半夜睡不着,我叫他少饮茶,他不听,反倒说我生个好儿子。我听说他家开了新店,却不怎么景气,他老婆太刻薄刁钻,这样生意怎么能做长久,只是他现在这样,估计也听不进去。】

【多事之秋,先出疫病,今个桥突然塌了,还好没伤着人,得找人修修。】

【造孽啊,当年修桥的人怎么下得去手,那么小的两个孩子,村里老人说这是古法,难怪村子这些年转运来财,现在破了。这是什么话,两个小娃娃活着都派不上用场,死了能保护村子财运亨通?要不是阿才牵线搭桥,人家大公司哪里看得上我们这穷乡僻壤,还给我们做开发?】

【越来越荒唐,自己不会做生意,怪阿才抢了他们的财运福气,真是中了邪!】

【乡下孩子都皮惯了,宁宁在城市里长大,难免有点小摩擦,小孩子之间闹闹,大人总不好插手,得记着明天给宁宁买个小熊玩偶,让她开心开心,再给亲家公打个电话报平安。】

时间足够,加上左弦阅读的速度本来就不慢,没多久就把整本日记本都看完了,村长几乎每页都会写满,大多是些家常跟村子里的琐事,真正有用的信息就穿插在字里行间。

如果说阿真让他们知道了旅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么村长的日记就将整件事的最后一环完全拼凑了起来。

王才发一谈恋爱就谈到了富家小姐,不过他并没有留恋大城市的繁华,反倒想回家带动整个福寿村一起致富,老板娘为了爱情,也随他来到大山之中。

而福寿村能成功在短短数年内变成旅游村,跟他的老丈人分不开关系,建旅馆的钱也不是村长出的,而是女方的投资。

在这样的情况下,精神不稳定的春红显然成了一块垫脚石,被村民们关在了她自己的家,免得惊吓到旅客。

福寿村有了旅游经济,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村民开始嫉妒王才发吃了这块大蛋糕,而之后疫情让旅游经济受到重创,村外的桥正巧塌陷,冲出两具孩童的尸骸,有迷信的老人家想起早年有关“锁龙枷”的传说。

这种陋习非但没有让村民醒悟,反倒让他们更加沉迷其中,有了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他们将自己的不如意,生意的不兴旺,尽数归责到王才发抢走了村子的福气跟财运上。

宁宁大概是为了教育,大多时候留在城里,跟外公待在一起,在假期时会被送来村子里跟父母爷爷团聚,作为两家人的掌上明珠,她备受宠爱。

孩子被大人所影响,他们的思想道德全无束缚,信以为真,也许是嫉妒宁宁的待遇,又也许真将她当做抢夺走自家财富的坏小孩,肆无忌惮地做出恶行。

村长明明发现了一些端倪,却只当做小孩子间的玩闹,没有当真,最终酿成了这场悲剧。

现在想来,村民提到老板娘时的怪异,并不是别的缘故,而是他们曾私下无数次诅咒过王才发夫妇,因此才显得那般心虚。

真正被恶意所谋杀的人,从头到尾,只有宁宁。

这就是村民给予王才发唯一的报答。

他们夺走了他仅剩的一切。

尽管之前已经了解到王才发身上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可这种详细的前因后果却并不是众人所能得知的,一时间房间陷入寂静。

而左弦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这个福寿村完全是王才发的怨念所化,村民们利用迷信来遮掩自己丑陋的妒忌心,他也就利用同样的方式回馈到复仇的对象身上,我们之前有关祭品的猜测没错,只是猜错了它的重要性。”

众人都对这个故事有些唏嘘,温如水叹息道:“人即便不去施行自己的恶念,只要它存在着,也会影响到其他人,佛家说造口业,果然没错。”

产生邪念的大人,施行杀戮的孩子,失去一切的父亲,永眠水底的纯真。

左弦却只是靠在墙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尽情品尝酸涩的真相,他有时候觉得人与人的差异说不准比人与猪之间还大。

居然对几乎夺走自己性命的怪物产生同情与怜悯。

不过左弦也不至于无聊到去破坏他们的情绪就是了,火车的每一站都有不同的故事,了不了解都无所谓。

火车对旅客毫无要求,只要他们活到车来的那一刻,以什么方法活过则全不在意。

福寿村的真相很简单,甚至说得上普通,可整体难度相当高,先是旅馆的安全系数会随着时间所转换,还具有不少迷惑性的信息,比如祭品、替死鬼、村民的态度等等,这都导致左弦的判断偏离了方向。

这次匹配到的新乘客大多数还年轻,思路活跃,合作意识很强,在其他站点算得上是优点,偏偏就是运气差了点,直接遇到这一站。

如果他们没有这么合作,死皮赖脸要留在旅馆里,说不准反而能躺赢。

这当然不是谁的过错,只是命运的恶趣味而已。

左弦将日记本平静地放回了枕头底下,又重新将眼镜戴上,幸好木慈的运气不错,从宁宁那里得到了小熊玩偶,这次想来是真的安全了。

听见脚步声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只能走到这里了。

单人床被让给受伤的温如水,到晚上的时候大家都有点饿,可是谁也没有提议下楼去拿食物。

毕竟没人知道下楼会不会再把斧头男引过来,要是没有那一切好说,可要是对方就等着他们下去,就显然得不偿失了。

木慈不知道其他人的状态,不过他几乎一晚上都没有睡着,二楼勉强能看到一点星空,他就坐在窗边打瞌睡,迷迷糊糊直到大天亮,才忍不住朱睡了几个小时,醒来已经是下午。

空荡荡的肚子并没有像是昨晚上那么折磨人,大概是饿过头就习惯了,木慈抹把脸,眯眼适应了会儿明亮的阳光,确定众人平安无事后,这才扭头看向窗边,发现雾气已经散去。

街道上里空荡荡的,没有木慈曾见到的那些尸骸残肢,更没有肆意流淌的鲜血,干净而安宁,就像那些血污都被退去的迷雾一同卷走了,整个村子只是还没完全苏醒过来。

他望见金色的阳光下走来一个年轻的女郎,她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眉宇间不再有忧愁痛苦,那张本来布满恐惧的面容上展露出与下半张脸相符的欢畅神情,正轻盈地跑来,如同一头山间的小鹿,奔向村门口,远离这一切黑暗,向光明的地方而去。

是阿真,王才发放她走了?

木慈忍不住直起身体,他贴在窗户上凝视着那个奔跑的身影,不禁流露出了羡慕跟期待的神情来。

这是她生命一则微不足道的插曲,却是这段旅程与王才发人生的终点。

也是他们旅程的终点。

阿真很快就消失在了木慈的视野当中,他的目光渴望地追随着,恨不得一同离开,早一点从这里解脱。

无趣的时光转瞬即逝,接近零点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默默倒数,反倒让时间拖长了脚步,夜空繁星点点,村中的路灯重新亮起柔和的光线。

在二十几个小时后,众人再一次打开房门,慢慢往楼梯下走去,脚步无意间放得轻而无声,像是怕惊动了谁。

倒计时:00日00时03分02秒。

避开被踩塌陷的木板,五人在楼梯口遇到了难关。

血淋淋的长柄斧被横在楼梯上,沉重无比,看起来根本没办法靠蛮力举起来,众人不得不躬身从下面钻过去,就连温如水都强忍着脚上的疼痛一点点挪动过去。

倒是左弦游刃有余,木慈注意到他身体的柔韧性很好,刚刚是直接下腰过去的,对方甚至还冲着他们眨了眨眼睛。

老实说他那个样子走路着实有点渗人,看上去就像是只四肢反转爬行的怪物,比斧头男更恐怖。

1分21秒。

一楼几乎被彻底摧毁了,窗户的玻璃碎片撒得到处都是,家具阻碍着众人前进的道路,只有大门彻底敞开,映照出一地月光。

0分12秒。

木慈望着空荡荡的街道,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问道:“车真的会来吗?”

没人回答。

0分01秒。

黑夜的街道上,一辆墨绿色的火车呼啸而至,在众人面前缓缓放慢速度,车厢好似无穷无尽,直到车头都不知道没入黑暗多久后,它终于停下来,打开车门。

车窗是黑色的,又或者是太晚了,夜色没能照亮这块阴影,木慈没能看清,就跟在夏涵身后踏上火车。

车门陡然关闭,等到五人全部上车的时候,车门立刻闭合,车身则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了一下,微微一震,重新开启新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