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傻驴!”
“你个王八蛋!”
一大一小两个人乌眼鸡似的互瞪了半晌,百里决明威胁他:“大爷我不打小孩儿,别逼爷犯禁。好好待着,想见爷的徒弟,没门儿!”
扭头跳下阴木寨,离开心域,百里决明睁开眼。百里小叽跳到他脑门子上乱踩,他把它拨开,起身推开窗,水红的日头悠悠挂在天心,已是傍晚时分了。从穆家堡出来已是第四天,他累极了,蒙头睡了三天大觉。鬼母不知所踪,他大前夜巡逻了整片府邸,没有找到那女鬼的身影。或许她想明白了,不再跟着他了,他感觉到一阵轻松。
换了身衣裳,到园子里头闲晃。师吾念的宅子大得很,依山傍水,人家把太湖石搬进宅,凿池子造小园林。他倒好,直接把宅子建山里头。一路不见鬼侍,寻仆役盘问,原来他们都忙着去挖穆家堡的废墟了。师吾念要把那批铁匣子挖出来,运回家里。府宅空虚,正好是干坏事的好时候。
百里决明脚下拐了个弯儿,去找寻微。徒弟昨儿从穆宅接过来了,师吾念把她安排在南边的燕子楼。顺着木制曲廊经过镜子似的小湖,掀起画着海浪的竹篾风帘,就进到她的小楼里头。顶着黄灿灿的百里小叽,他从灿烂的木芙蓉里头探出脑袋,屈指敲了敲寻微的轩窗。里头传来细细的脚步声,接着面前吱呀一声响,窗棂打开,谢寻微双手捧着下巴靠在窗屉子上,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师尊尊,”谢寻微笑意盈盈,一派天真,“找我什么事?”
百里小叽:“叽!”
谢寻微摸了摸小鸡崽的小脑壳。
她穿了身留仙裙,耳下垂着一对玉兔捣药耳坠子。两只玉兔随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活泼泼的可爱。姑娘越长大越好看,百里决明见了她就欢喜。多日来心里头的阴翳一扫而空,管他什么西难陀北难陀,他就不去。管他三七二十一,旁人的生生死死与他何干?生前又如何?反正都忘光了,忘光了就是不相干。他只想照顾好他的小徒弟,看她出嫁生娃子孙满堂。
只是纯阴命格这事儿麻烦了些,他得想想法子,翻翻古籍查查旧典什么的,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这些都不必告诉她,小姑娘只管开开心心漂漂亮亮就好了。眼下还有一件事,他必须尽快确认。
“徒弟,”百里决明神神秘秘凑过脸儿,对谢寻微道,“正好赶上师吾念和鬼侍出门,宅子里要人没有人,要鬼没有鬼,你帮我个事儿。”
“哦?”谢寻微挑了挑眉。
百里决明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道:“我怀疑师吾念是裴真!”
谢寻微睁大眼睛,眸子里流露出些微的愕然。这倒不是装的,他是真没想到师尊竟能发现这两个假身份的猫腻。他眨了眨眼,问道:“师尊何出此言?师郎君有什么古怪么?”
“古怪倒没有……”百里决明欲言又止。头发味道相似这个原因实在不好说出口,否则他怎么解释他怎么会知道裴真头发的味道,又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他咳嗽了声,道:“你看这小子,上赶着认我当爹,还老是戴着面具,实在有些可疑。他嘴上说因为毁容,可我越想越不对劲儿,还是得好好验证一番。但他怪有钱的,不能轻易得罪。前头他还许诺送我一条巷子,要是他不是裴真,我又贸贸然揭他的面具,咱们这价值一万两白银的小巷子就泡汤了。所以……”百里决明目光灼灼,“我要私下去调查!”
“怎么调查呢?”谢寻微问。
“上他睡的屋看看,”百里决明道,“换身份容易,习惯却换不了。裴真那王八羔子就爱穷讲究,熏的香一定要用‘雪中春信’,一两沉香,半两白檀,半两丁香,一钱都不能配错。喝的茶得是虎丘豌豆香,泡茶的时候还要放点橙花。我进去瞧一眼,只消得看看他的香炉灰,茶叶碎,就知道这小子究竟是谁了。”他为自己的智慧而洋洋得意,“怎么样,你师父我聪明吧?”
谢寻微失笑,想不到师尊对裴真的观察细致到这个地步,看来日后行事得多加小心。
百里决明沾沾自喜,等着谢寻微的崇拜和夸赞。谢寻微非常上道儿,捧着脸连连点头,“师尊尊最聪明了!”
然而百里决明没有注意到,一条影子默默从谢寻微脚下分离,贴着墙角飘出了屋檐。
“要是师郎君当真是裴先生,师尊打算怎么办?”谢寻微又问。
“那当然是……”百里决明摩拳擦掌,笑容阴狠,“把他关在地牢里,我要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寻微的眉头轻轻皱了皱,怅然问:“师尊就这么恨他?”
“恨得我是昼夜难眠呐!此仇不报,我百里决明枉为修罗恶煞!”百里决明咬牙切齿。
之前冒犯太过,果然让记仇的师尊恨入骨髓了。裴真这个身份用不得了,改日让穆知深处理掉。谢寻微心里头惆怅地叹气,又问:“那我该怎么帮师尊?”
“简单,你帮我在门口望风,要是看到师吾念回来,你就学狗叫。”百里决明说。
“……”谢寻微说,“我们女孩子不是男人,不会狗叫。”
“那你就学猫叫,反正给我个信儿就行。”
“好吧。”谢寻微欣然答应,“等我换身衣裳。”
“换什么衣裳,这身不是挺好看的么?”百里决明纳闷,然而谢寻微偏不,磨磨蹭蹭在里头更衣。百里决明急得要命,后悔来叫这丫头,女人梳妆最是费事儿,再耽搁下去师吾念都要回家了。等得抓耳挠腮,谢寻微终于姗姗来迟。
百里决明把头发窝里的百里小叽抓下来,抡膀子扔进寻微的妆奁。两个人一路潜行,到师吾念的寝居门口。百里决明让谢寻微蹲在草丛里守着,自己翻窗进了里屋。
房中寂然无声,入目首先是一片珠帘,地上铺着软软的宣州红线毯,上头是乌漆案,边上搁着一尊扬着尖嘴的金鸭炉。百里决明轻轻打开鸭炉,炉膛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他有些失望,蹑手蹑脚走到描金小炕桌边,打开师吾念的紫砂壶。里头是白水,不是茶水。这个师吾念不喝茶,也不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