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尸体运回京城的第五天,寅时,天色一片漆黑。
午门外,一盏盏石灯里,蜡烛摇曳着橘色的火光,与两列禁军手持的火把交相辉映。
群臣们于清凉的风中,齐聚在午门,默默等待着早朝。偶有相熟的官员低头交谈,窃窃私语,总体保持着肃静。
官员们仿佛憋着一股气,膨胀着,却又内敛着,等待机会炸开。
“咚咚咚”
天光微亮时,午门的城楼上,鼓声敲响。
文武百官默契的排好队伍,在缓缓敞开的宫门里,依次进入。
金銮殿!
四品及以上的官员踏入大殿,静默的等待一刻钟,身穿道袍的元景帝姗姗来迟。
多日不见,这位华发转乌的皇帝,憔悴了几分,眼袋浮肿,双眼布满血丝。充分的展现出一位痛失胞弟的兄长,该有的形象。
文官们吃了一惊,要知道,陛下最注重养生,保养龙体,自修道以来,身体健康,气色红润。
何曾有过这般憔悴模样?
不少人无声对视,心里一凛。
老太监看了一眼元景帝,朗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楚州布政使,郑兴怀大步出列,行至诸公之前,作揖,沉声道:
“启禀陛下,楚州总兵淮王,勾结巫神教和地宗道首,为一己之私,晋升二品,屠戮云州城三十八万百姓。自大奉开国以来,此暴行绝无仅有,天人共愤。请陛下将淮王贬为庶民,头颅悬城三日,祭奠三十八万条冤魂昭告天下。”
元景帝深深看着他,面无表情。
令人意外的是,面对沉默中蕴含怒火的皇帝,楚州布政使郑兴怀,毫不畏惧,悍然对视。
这时,王首辅随之出列,恭声道:
“淮王此举,天怒人怨,京城早已闹的沸沸扬扬。楚州民风彪悍,若是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恐生民变,请陛下将淮王贬为庶民,头颅悬城三日,祭奠楚州城三十八万冤魂。”
朝堂之上,诸公尽弯腰,声浪滚滚:“请陛下将淮王贬为庶民,头颅悬城三日,祭奠楚州城三十八万条冤魂。”
元景帝缓缓起身,冷着脸,俯瞰着朝堂诸公。
他脸庞的肌肉缓缓抽动,额头青筋一条条凸起,突然他猛的把身前的大案掀翻。
哐当
大案翻滚下台阶,重重砸在诸公面前。
紧接着,殿内响起老皇帝撕心裂肺的咆哮:
“淮王是朕的胞弟,你们想把他贬为庶民,是何居心?是不是还要让朕下罪己诏,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朕痛失兄弟,如同断了一臂,尔等不知体恤,接连数日啸聚宫门,是不是想逼死朕?!!”
老皇帝面目狰狞,双眼通红,像极了悲恸无助的老兽。
这诸公不由的愣住了。
元景帝在位三十七年,心机深沉,权术高超的形象在文武百官心里根深蒂固。
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位深沉的帝王,竟有这般悲恸的时候。
而这副姿态表露在群臣面前,与固有印象形成的反差,凭白让人心生酸楚。
群臣们高涨的气焰为之一滞。
还未等诸公从巨大的惊愕中反应过来,元景帝颓然坐下,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哀戚之色:
“朕还是太子之时,先帝对朕忌惮防备,朕地位不稳,整日战战兢兢。是淮王一直默默支持着朕。只因我俩是一母同胞,手足情深。
“淮王当年手持镇国剑,为帝国杀戮敌人,保卫疆土,如果没有他在山海关战役中悍不畏死,何来大奉如今的昌盛?尔等都该承他情的。
“山海关战役后,淮王奉命北上,为朕戍守边关,十多年来,回京次数寥寥。淮王确实犯了大错,可毕竟已经伏法,众卿连他身后名都不放过吗?”
被元景帝这般“粗暴”的打断,群臣一时间竟找不到节奏了,半晌无人说话。
但没关系,堂上永远有一个人甘愿做马前卒,冲锋陷阵。
郑布政使大声道:“陛下,功过不相抵。淮王这些年有功,是事实,可朝廷已经论功行赏,百姓对他爱戴有加。而今他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自然也该严惩。否则,便是陛下徇私枉法。”
元景帝暴喝道:“混账东西,你这几日在京中上蹿下跳,诋毁皇室,诋毁亲王,朕念你这些年勤勤恳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直忍你到现在。
“淮王的案子还没定呢,只要一天没定,他便无罪,你诋毁亲王,是死罪!”
“陛下!”
王贞文突然出声,打断了元景帝的节奏,扬声道:“郑布政使的事,容后再说,还是先商议淮王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