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重六穿着跑堂的粗布衣服,蹲在槐树下摘扁豆,一边摘着还一边抬起头来对他明媚一笑。那亮晶晶的眼睛好像承接了太阳最轻灵的反光。
他看到了槐树在微风里簌簌颤动着枝叶,槐花在春日的风里漫天飞舞,如细白的落雨纷纷扬扬。
他看到客栈斑驳的大门、年代久远却打扫的十分干净的大堂;看到了朱乙在座位间穿梭奔忙,小舜手忙脚乱地牵着客人的马往后院跑,福子搬着菜窖的菜进了厨房,一掀帘子刚好听到廖师傅在骂九郎切萝卜厚得像砧板。
这些是更近的记忆,色彩更加鲜明,细节更加生动。祝鹤澜陡然一醒,意识到是槐树在镇定他的心绪。
他竟险些着了道,被这狡猾的大巫拉入疯狂的漩涡。
这明明是他的记忆,是他的头脑。他是可以控制的。如果就连自己的意识都受到了这么大的冲击,那么六儿……
桑鸦原本以为他已经给祝鹤澜的意识造成了重大伤害,转身专心地调整着鼓震动的节奏。却没想到转瞬间母神祭司便缓过劲来。他只觉得一道巨大而阴冷的影子压在他的身上,空气里溢满了腐朽腥甜的气息。
他转过身,睁大了眼睛。
却见祝鹤澜畸变的身体比之前还要高大数倍,宛如一棵血红色的巨树立在他面前。他垂下的眼睛里燃烧着滔天怒火,阴冷的煞气在红色丝绦的乱旋中爆发。
“这是我的记忆,你竟敢在此放肆!”祝鹤澜的声音轰隆地震荡着梦境中飞旋的秽气。话音一落,漫天红丝倾覆而下,势不可挡。大巫身上的外骨骼竟抵挡不住,骤然粉碎。那面鼓也被吸盘拉扯着硬生生撕开了,断裂的筋肉就仿佛是什么活物被开膛破肚,汩汩鲜血载着肉块从破口中涌出。
大巫惨叫一声,身影化作黑色的烟气,卷着鼓一起消失了。
祝鹤澜一转身便看到重六就在他身后,跪坐在秽气蒸腾的背景下,双目空洞。
祝鹤澜秽化的身躯迅速缩小回拢,迅速恢复成人的外形。他奔向重六,轻柔地将重六的肩膀环入怀里。
“六儿,没事了,他已经走了。”祝鹤澜轻轻抚摸着重六后脑的发,经历了那么多黑暗记忆的洗礼,这拥抱也多了几分惶急迫切的意味。
重六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半晌,才忽然说了句,“那鼓声……怎么还不停?”
祝鹤澜一愣,稍稍拉开距离,托起重六的脸颊,认真端详着重六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