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才发现巷子里头居然还有个很小的酒馆开着,酒香正从馆子里飘出来,秋濯雪干脆掀开了帘子。
酒馆很小,却很简洁,大肚的酒坛子摆得很开,土台上放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有口大锅,锅里装满卤汁,卤汁里浸满各种各样的卤菜,有豆干、鸡蛋、蹄花、五花肉等等的五肉七素,现在都被浸成浓稠的红糖色,在汁水里沉沉浮浮,色泽光亮诱人。
酒馆的老板是一对朴实无华的中年夫妇。
男人正低着头,细细地切着一只鸡,他的刀很快,手法也很利落,像是在这块砧板上切过无数只鸡;女人则打开一个坛子的盖,坛子里时不时会发出 的声音来,她从里头夹出五只醉醺醺的活螃蟹。
蟹腿无力地动弹着,老板娘利落地将螃蟹拆开取腮,切做四段放在蟹盖里,其余几只如法炮制,很快就摆满了整个碟子,她放下刀,一双手在腰间的青花围裙上擦了擦,将酒与螃蟹送上了桌。
俗话说,蟹肥菊黄,螃蟹真正肥起来的时候要到秋季,这会儿还不是时间,这五只呛蟹非但盖中无黄金,本该润如白玉的肉也瘦得像石灰。
好在客人并不嫌弃,捏着蟹鳌,手持酒杯,吮得啧啧作响,看上去倒吃得很痛快,看起来很有食欲。
秋濯雪四下一瞧,酒馆不大,只有五张桌子,十几条板凳,这会儿还空着一张,他就干脆拉着越迷津坐下了。
屋子里很暖和,许是夏夜的缘故,暑气将满屋的酒香与食物香气,还有卤汁里的各种香料尽数混作一团,走进来就像喝了一坛烈酒,叫人有些醺醺然,这酒味下还有食物混作一团的怪香,勾动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秋濯雪只觉得在这儿喝到天亮都不成问题。
他要了一坛酒,三样素卤,两样荤卤,醉蟹是生呛的,口感虽然非凡,但性寒,配酒越吃越美,容易吃伤身体,就没有要。
酒菜上得都很快,秋濯雪一口气喝了老板娘舀出的半坛酒,将众人都看呆了。
酒馆里难得有这样爽快的客人,老板娘忍不住走上前来为他斟酒,她虽人到中年,但风姿不减,送酒时常有酒客与她调笑几句,她也不介意,也不理会。
可走到秋濯雪这桌时,老板娘忽然轻轻扶了扶自己的头发,她尖尖的柳叶眉画得又弯又细,让人想到天上的月牙儿,声音顿时变得娇滴滴起来:“客官好酒量,我帮你倒酒。”
有与老板娘相熟的酒客当即笑骂起来:“老李,你这婆娘,见了年轻男人就迈不开腿,老子还是第一次见着她这德性。”
老板只是憨厚地笑了两声,没有回声,像是习惯了被调侃。
这也不奇怪,来这种地方喝酒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达官贵人,更不会是什么文人雅士,大多是市井之徒,喝到酒兴一起,满嘴的污言秽语再正常不过了。
老板娘的手做惯了活,显得很粗糙,不过毕竟年纪大了,混迹在市井里,举止里又有些小姑娘没有的风情。
秋濯雪竟很心平气和地端起酒碗,等着老板娘倒。
碗很平,不一会儿就倒满了,酒略有些浑浊,可却香得诱人,秋濯雪本该一饮而尽,他却目光一转,忽然对越迷津笑道:“越兄要不要饮一口?”
他这手微微一转,就递在了越迷津的唇边。
越迷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低下头来,似要就着他的手饮酒,秋濯雪的手腕却是一转,又将酒碗收到自己的面前来,笑吟吟道:“越兄不怕这酒里有毒?”
老板娘的脸一下子僵住了:“客官真是喝醉了,你方才喝了这么多,这自家酿的酒怎么会有毒呢?”
“不错。”秋濯雪轻笑,“我正是在说笑,老板娘为我斟酒辛苦,这碗酒还是请老板娘先饮?”
他眉目风流,莫说酒馆这群市井无赖长得没一个中看,就算是坐在酒楼里,环绕一群青年才俊,只怕也没人能将他比下去。
这土褐色的酒碗端在秋濯雪的手中,好似一件上等漆器,微微晃荡的酒液犹如琥珀凝光、蜂浆结蜜。
任何人也无法拒绝。
老板娘放下酒壶,媚笑起来:“客官好大方。”
她正要用双手来接酒碗,秋濯雪的另一只手忽然挥开扇子,轻轻压在她的双手上,笑道:“何必劳动老板娘,我说请你这一碗,自然是要请到底的。”
这样的美男子喂酒,实在是叫老板娘神魂颠倒,只是她不但神魂颠倒,眼下还肝胆俱裂,脸色发白,磕磕巴巴道:“怎……怎么好叫客人……”
秋濯雪的声音又甜又蜜:“请饮吧。”他的眼角眉梢也尽是笑意。
即便是这样的推推搡搡,秋濯雪的手居然都稳得惊人,连一滴酒液都没有洒出来。
老板可以憨憨一笑,不当回事,越迷津却不能,他看着秋濯雪的动作微微眯了眯眼,很是不快地站起身来,缓缓道:“我要杀人,怕死就出去,或者留下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