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漂亮,可人、尤其是男人,做出的事却很像说出的话那样漂亮,我最近常常玩味一首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你现在死了,我倒可以相信你对梦枕的真心,但你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保不齐哪天突然不上算起来,那时你要是背弃了他,他的痛苦比现在更要深重几十上百倍!别说是他,我都不敢去想那一天,你的保证和誓言在我听来一文不值!”

“姐姐,”江梦枕转过身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之前也有这样的顾虑,可我已经想通了,如果我不和他在一起,固然不会在以后被伤害,可也等于放弃了如今的恩爱,这不是因噎废食吗?若是我鼓起勇气再信他一次,去惜取每一个朝暮,也许就像他说的那样,一辈子眨眼就过去了。”

“这么说,你已认定了他?”

江梦枕回头笑道:“如果他保证能接住我,那么就算有可能再次从云端跌下来,我也不怕。”

齐鹤唳欣喜若狂地说:“我当然会接住你!这一次,我定然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既然如此,我又能说什么呢?”江梦幽长叹了一声,用那双与江梦枕极像的眼睛盯着齐鹤唳,缓缓道:“齐侯爷,我们干脆也把话摊开了说,我知道这天下是你为了梦枕打下来的,我以前是有意打压你,以后,该是你的一分也不会少,你会位高权重、倍受重用,很多人会上赶着去讨好你,那些哥儿姐儿见了你就像蜜蜂见了花、绕着你不停地转,你是不是还能守住对梦枕的心呢?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我不会考验你七年,只要一年——如果一年后你对梦枕的心仍没有变,就进宫来求娶他吧... ...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若你娶了他以后胆敢有二心,我绝不会与你善罢甘休!你为他打下这个天下,我也可以为弟弟不要这个江山,拼着这个太后不做,我也要给我弟弟讨个公道!”

一年时间并不算长,贵君的婚礼准备起来也要花费很多时间,齐鹤唳心里一松、跪地谢恩,江梦枕也笑盈盈地说:“多谢姐姐,我就知道,你向来是最疼我的。”

江梦幽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她只是二人感情的旁观者,并没有当事人那样坚定不移的信心,齐鹤唳与江梦枕四目相对地微笑,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感情的变易消磨,江梦幽却是忧心忡忡,她生怕因为一时心软,让弟弟再次落入火坑,那样的话她有何面目去见泉下的父母?

她愁眉深锁地离了小径,在花园里散心闲步,走了一会儿,她听见孩童们嬉笑的声音,只见假山上瑜哥儿珍姐儿带着各自的伴读正在捉迷藏,伴读们是精挑细选的世家勋贵之后,瑜哥儿的伴读是临淄侯家的一对兄弟,珍姐儿的伴读则是宁国公的孙女与宣平伯家的幺哥儿,六个孩子大都在十岁上下,珍姐儿最小,孩子们的认知是相对单纯的,可这种单纯有时候会造成一种残忍的直白。

四个伴读中,宣平伯家爵位最低,宁国公的孙女因为自己的爷爷有国公之尊,处处欺负宣平伯家的幺哥儿,恨不得把所有风头都占了去,尤其是在当着瑜哥儿的面,她更是处处掐尖。江梦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大小姐趾高气昂地把宣平伯家的幺哥儿从藏好的山洞里赶了出来,只肯和瑜哥儿两个人躲在里头,那边负责找人的伴读已撵到了近处,就在这小哥儿以为自己必输无疑的时候,瑜哥儿突然从山洞里窜了出来挡在他身前,代替他输了游戏。

输了人本应有惩罚,可他们谁也不敢罚皇帝,也就算了,珍姐儿嚷着玩累了,便让宫人抱着回自己的寝宫去了,宁国公的孙女拉着一张脸跟在公士身后,宣平伯家的幺哥儿也快步跟上去,却在离开前回头向瑜哥儿感激地一笑。

江梦幽在一旁看了这样一场孩童间的玩闹,只觉得颇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意思,她从假山后绕出来,打趣着向瑜哥儿道:“小小年纪竟会英雄救美,看来我们瑜哥儿懂事了,以后让那小哥儿做你的皇后,如何?”

瑜哥儿望着那小哥儿离开的方向,许久后才摇了摇头,低低地说:“我若娶了他,只怕每天都要流泪了。”

“这是何意?你不喜欢他?”

“不是不喜欢,是太喜欢了,”瑜哥儿想起进京的前夜,江梦枕滴落在他掌心的热泪,“太喜欢一个人,难免要为他流泪,就像小舅舅喜欢齐大将军一样...我不想天天流泪,所以还是不要娶他的好,我宁愿选宁国公的孙女,忍受她的刁蛮和任性,那样我反倒不会伤心,任她去闹就是了。”

江梦幽一阵哑然,她不知道瑜哥儿心里什么时候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她的儿子在学习政事时有一种超越年龄的老成,除却瑜哥儿的天赋,更因为有南宫凰悉心的指导,可在他对感情有了青涩的认识的时候,却因为她对江梦枕与齐鹤唳的阻挠,让瑜哥儿心里留下了一片阴霾——他不过十一岁,竟已然在害怕因动情而流泪,这是她作为母亲的言传身教让瑜哥儿对感情没了信心,若再这样下去,她的儿子恐怕会失去一段本该极为美好的感情,“我若娶了他,只怕每天都要流泪了”,江梦幽觉得这是比金屋藏娇更真情的童言。

江梦幽恍然发觉,父母的悲剧当真会不知不会觉地复刻在孩子身上,因为她对待感情的态度是负面而封闭的,瑜哥儿看在眼里,也开始如避洪水猛兽般对感情毫无信心,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自私而卑怯,看似看透一切,实则是惶然又懦弱,就像江梦枕说的那样,真正是因噎废食!幸而江梦枕和齐鹤唳足够坚定勇毅,如果他们被她强行拆散,那她才真正无颜面对父母!

“你不该这么想,我来正是要告诉你,你小舅舅与齐大将军的婚期定在一年后,他们互相喜欢,是怎么也分不开的,”她轻轻搂着儿子的肩膀,低下头柔声地说:“所以瑜哥儿也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感受过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才没白活一场,不是吗?不要怕会流泪,真心的喜欢是极难得的事,但是你要知道怎么保护你喜欢的人,让他不要偷偷地掉小金豆子...”

她的语调和缓下来,心里淤积的怨恨松动开来,恍然之间,仍是那个站在白海棠花树下的温柔女子。她内心对齐鹤唳的怀疑渐渐转换成对江梦枕的祝愿,她希望弟弟获得她没有得到的忠诚与爱护,这样仿佛连她的悲哀也会被江梦枕的幸福所拯救。

作者有话要说:  给梦枕点播一首《让他降落》!

这世间繁华太多

人影交错擦肩而过~

如果 你能让他降落

天空 如自由无尽头

可知 那颗心 在风中太落寞

就让他停留在你 怀中~

第98章 比翼双飞(完)

自齐鹤唳封侯后, 朝臣们都发觉他逐渐被太后和皇上所倚重,宫里也传出太后在为贵君准备嫁妆的传言,大家都猜测江梦枕与齐鹤唳好事将近, 太后自然要开始扶持弟弟夫君的势力。所谓“国之大事, 在祀与戎”,齐鹤唳如今手下不只有一手带出来的玄甲军,更统摄着整个兵部,是兵部尚书的顶头上司,这样一来朝中所有的军政机要、以至于军费军粮军械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几乎拿捏着所有军队的咽喉。

以他的功绩来讲, 本也当得起这样的重任,这是这一落一起到底令人玩味,有人说这是帝王心术、让手握重兵的人不敢造次, 也有人说是因为他与贵君感情的分合才造成这样的际遇,不管怎么说,他在众人眼里很快从被打压猜忌的大将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重臣。天下熙攘皆为名利往来,齐府门前转瞬车马喧嚣,大臣们捧着礼物兴冲冲地登门拜访,可是在门口就被人挡了回去,守门的人是一队玄甲军,无论怎么通融讨好,都只会回一句硬梆梆的话:“侯爷不在家见客, 有事去官署递折子便是。”

齐鹤唳并不善于与人交际,更对这些趋炎附势之徒毫无好感, 久而久之,这些人热脸贴多了冷屁股,也觉得他性格古怪、极难相处, 讨不到好处也就猢狲四散了。其余仍不甘心的,常常在侯府外偷偷观瞧打望,想知道齐鹤唳到底喜欢什么,以便投其所好地去讨好他,有人发觉齐鹤唳深居简出,进出他府里的人除了玄甲军的旧部,只有几名商贾,再去细心一查,这些商贾都是各大当铺的老板,齐鹤唳下朝时除却进宫去看江梦枕,也常常到这几个当铺里待上许久。

老板们守口如瓶,伙计们只知道齐侯爷似乎在找东西,有时传出消息侯爷刚从铺子里赎走了一张古画,几天后全京城的好画恨不能都要千方百计地往侯府里送,齐鹤唳却看也不看地叫人全部退回,过一段时间,又有人说侯爷在找一块玉佩,无数的玉佩又送到他眼前,仍是没有他要的那一块,如此这般闹了几次,众人再耗不起,也就断了奉承他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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