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斑负手立在花园的小亭中,默默望着亭外小桥下潺潺流过的溪水。
一只蝴蝶合起翅膀,动也不动地停伏在溪旁一块较高耸的小石头上,令人无从知道它翅膀上的图案是多么的美丽。
只有等待它飞起的刹那。
在这不久前黑白二仆来回他说靳冰云已回到慈航静斋,回到那云深不知处。庞斑乍然听到这一消息时,眼中有一抹难言的痛苦之色闪过,他以为他自己能放下的,就像是当年能放下言静庵一般。
在庞斑看来,生命对他来说只是个胜与败的游戏,没有半点忧惧,而命运早已将游戏摆好了局,只不过规则换成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而在这生命的棋局里,每个人都被分配好,一切都超脱不住控制,就像是他当年在第一眼见到言静庵时,就知道自己情关难过,但若要渡过这一关,还需要借助言静庵之力,而之后的一切都仿佛是命运早已注定般。
这时有轻若羽毛的脚步声传来。
蝴蝶依然动也不动。
方夜羽悄声走上前来:“师尊。”
庞斑收回凝注在蝴蝶身上的目光,转过身来望向方夜羽,缓缓道:“乾罗可是说他不同意立时来对付怒蛟帮?”
方夜羽猛然一怔,因为事实确实如此:“乾罗在看过师尊的亲笔信后,是同意向魔师宫效忠,但却以自己内伤未愈为理由,暂时不参与对付怒蛟帮的行动。”如今邪道三大帮派中尊信门已全被魔师宫拿下,而乾罗山城在三年前偷袭怒蛟帮不成,乾罗反而被浪翻云击败受了严重的内伤,这三年前来一直在闭门养伤,以至于乾罗山城也跟着声势下跌,所以要对付乾罗就没有那么必要像对付赤尊信般,需要庞斑亲自动手击败,而只需要多加威慑,最起码在方夜羽看来是这样。
庞斑晒然一笑:“乾罗在三年前受了内伤不假,可他却在和浪翻云那一比试中获益良多,故能在短短三年中,突破以往二十年也毫无寸进的境界。”
庞斑明明没有见过乾罗,而乾罗境界更近一层的事情,大概只有乾罗自己知道,但庞斑却能了如指掌,而且语气十分笃定,就像是在说一个事实一般。
方夜羽很快就懂了庞斑的弦外之意,皱眉道:“师尊是说乾罗是假意答应向我们投诚?”
庞斑并没有回答,他心中感应到顾魔种正往这边靠近,不知为何猛然怔了下。
庞斑突然意识到命运并非全然都是定局,先前在迎风峡上即便是有魔种在胡搅蛮缠,但他若是击杀厉若海这个对手,也不是不可以,而且这本就是预期中该有的事。可如今厉若海还活着,更甚者他在对决前获得了一份明悟,想必他日可以在武道上更进一步,而这难道不算他庞斑对命运挑战的一小步吗?
庞斑突然叹息一声。
方夜羽不明所以:“师尊?”
庞斑眼中有了不一样的光彩,他被这种脱离预期的事刺激地想做平时不会做的事,于是便对方夜羽道:“给我在武昌府找间最有名的青楼,明夜在那里订个酒席,找最红的名妓来陪酒——”
“爹!”兴冲冲过来想向庞斑说他有一个异父异母弟弟的顾魔种,刚踏入到亭子里来就听到庞斑这般风流不羁(……)的言语,顿时就板起了小脸,虽然他原本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我要去找娘。”
庞斑:“……”
方夜羽:“……”
“小魔师”方夜羽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尽管去青楼找名妓这种事确实不是他家师尊会做的事,但方夜羽也听出了庞斑的弦外之意,到底若是庞斑一个人去,又何必说是陪酒,看来是要请谁来赴宴的,但是现在小师弟这么过来一说,方夜羽竟然觉得有一种难言的尴尬。
这种尴尬感促使他默默低下了头。
庞斑将方夜羽的举动尽收眼底,怒哼道:“你只管去。”
显然这怒气是朝着顾魔种去的,顾魔种他听后好一会儿都不发一言,真当方夜羽硬着头皮想要出来调停时,顾魔种竟然扭头就跑开了。
赌气的小姿态不要太明显。
方夜羽把头低得更低了。
庞斑这时候已收敛了情绪,没有再提及顾魔种的事,反而是回到了原本他和方夜羽所说的正事上:“——我要宴请乾罗。”
方夜羽不禁愕然,顿时就把小师弟闹别扭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快速在心中盘算起来。
庞斑并没有再看方夜羽,而是缓缓转过身去,目光再落在那石上的蝴蝶处,他丝毫不奇怪蝴蝶仍在那,因为即便他转过身来和方夜羽交谈,再分心照看顾魔种情绪期间,他的耳朵也没有有片刻放过那只蝴蝶,他并没有听到蝴蝶振翅的声音。
他仍然看不到蝶翼上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