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太师想抒发下自己的拳拳爱子之心,拿起公筷来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菜,还没等放到儿子面前的碗碟中,就对上了儿子没甚波澜,但怎么看怎么都叫人无端心慌慌的眼睛。
庞太师扭手就把菜放进自己面前的碗碟里,半真半假道:“我真是养了个祖宗。”就他儿子这样的,搁在一般人家说不得饿都给饿死了。
洁癖症晚期一如既往放弃治疗的顾青,他垂下眼帘慢吞吞接话道:“您这话提醒我了,我这次出门办案遇到了个长了截猴尾的幼童。当地村民多愚昧,把他当成了怪物。其实不然,这只是一种返祖现象,也就是说祖宗的特征,经过了数代延续后又重新出现在子孙身上。”
庞太师尽力理解了他儿子这番话:“照你这么说的话,咱们家祖上也没有出现过像你这么爱干净的。”
“没有吗?”顾青沉吟道:“那大概是祖父他喜当爹了吧。”
庞太师:“……浑说什么!”
“好吧,我只是开个玩笑,再说了爹您根本没有抓住我刚才那番话的重点。”顾青倒打一耙道。
庞太师:“??”
顾青一脸认真的说:“我是想指出咱们人啊是由猿猴演变而来的,不然那孩童怎么会返祖返出猴尾来。”
庞太师:“!!”
这还不如祖父被戴了绿帽子呢,不不,两个哪个都不好。
顾青看他爹真的被吓倒了,不紧不慢的说:“爹不会真的信了吧?我们人怎么是猿猴变了呢,我们明明是女娲娘娘用黄泥捏出来的。”
女娲造人一说流传已久,它自是好接受得多,庞太师神情放松了下来,正想斥责顾青尽瞎说,一不小心又听到他嘀咕:“好似女娲娘娘是人身蛇尾。”
庞太师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之语来,就难得端起严父的架子:“庞元英,食不言!”
顾青眨了眨眼睛,接下来果然就没开口说话,安安静静的吃晚饭。他是吃得泰然,相比之下忍不住胡思乱想的庞太师,他则是味同嚼蜡,还好几次欲言又止。
等撤去饭菜下人们送上了茶,庞太师喝着他常喝的茶,才渐渐回过味来。想起先前顾青从外面回来,也是这样陪他吃晚饭,结果就在晚饭前说了一大堆与尸体有关的,很成功的让他这当爹的食不下咽。这么一想,庞太师自认找到合适的理由,就瞪了顾青一眼道:“你不就是想让爹安静吃饭吗?至于编出这么不着调的故事吗?”
顾青也不戳穿他的自欺欺人,笑吟吟道:“您开心就好。”
庞太师总觉得这话儿不对味,可一时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有把这滋味就着茶水给咽了下去。再看他儿子坐在那儿,端着茶杯喝茶,俨然一翩翩郎君,情绪就那么缓和了回来,似不经意间的说道:“爹听庞谢说你在常州府抓了个狮虎营仍在缉捕的要犯?”
顾青把茶杯放到旁边的小几上:“爹您不会想趁机奏上一本,言狮虎营办事不力吧?”
庞太师一时语噎,顶着儿子似洞察一切的目光,清了清嗓子道:“爹这不是——”
顾青很顺口的接道:“您想说您是闻弦歌知雅意?”
这话接的庞太师心里那叫一个抓心挠肺,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极为擅长揣摩上意的庞太师,又不能跟他宝贝儿子怄气,就只有自己顺气再顺气,等把气顺了过来,意味深长道:“官家已不是昔日的官家咯。”
如今的官家是大行皇帝真宗赵恒第六子,乃本朝第四位皇帝。十三岁时登基,那时因年幼由太后刘氏垂帘听政,等到了二十四岁时才开始亲政,如今不过四年时间,可太后一系在朝中的影响力已是大不如前。虽说这其中不乏庞太师帮扶,可官家自是胸有沟壑,深谙御下之道。
至于怎么就和狮虎营扯上了关系?
只能说狮虎营的掌管者是“面涅将军”狄青,他勇而善谋,在早前对阵辽朝压境中立下卓越战功,在军中很有威望。虽狄青本人并没有要功高盖主的意思,可对上位者而言,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
官家亲政自是想拢握大权,狮虎营明摆着放在那儿,少不得要拿它开刀,不过要有所动作总得师出有名。庞太师揣测出官家的心意后,自是急官家之所急,递个可所为又不可有大所为的由头上去。
顾青心思转圜间就微微挑了挑眼尾,拖长语调道:“官家自当不再是昔日的官家,他——”
庞太师不由得侧耳聆听。
“——长了四岁,瘦了十斤。”顾青补完半句,又装模作样叹道:“唉,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庞太师:“……”
这倒霉孩子,该他正经的时候不正经,不该正经的时候比谁都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