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苦炼门诸多人之中,绍布最尊敬也最信任星一夕。
或许是因为李舒没来之前,他和星一夕最为亲近。或许是他们家乡的语言有几分相似,也许祖上曾在同一片土地上狩猎。又或者,是在他崩溃的时候,总是星一夕陪着他,低声说着外人无法参与的话。
“妹妹”是他的执念。同被父母送到苦炼门,两个稚龄的女孩儿就是绍布咬牙支撑的唯一理由。
他不喜欢很多人,包括栾秋、栾苍水、曲洱等等,但他很想靠近曲渺渺。如果妹妹活着,大概也是曲渺渺这样的年纪,有和她一样温柔快乐的眼睛。他不会绣蝴蝶发带,但他有许多可以教给妹妹的事情。
在深谷中,两拨人会合之后,白欢喜曾跟谢长春说过,在最大的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内部人最好不要起冲突。
虽然谢长春完全不认可他的“内部人”说法,但也答应,会控制住浩意山庄其他人的情绪,不会让他们跟绍布打起来。
山庄里的人都不愿意靠近绍布。看着他那张总是停留在少年模样的脸庞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会令他们想起如今不知流落何方的卓不烦。
偶尔的,曲渺渺会小心翼翼地望着绍布。
绍布喜欢在山壁上攀爬,尤其在他们休息的时候。她和绍布一上一下,相互警惕地瞪着。曲渺渺便知道:眼前这个绍布是正常的绍布。
她还记得绍布给过自己一只小兔子。而自己回敬绍布一个匕首刺穿的伤口。
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侧腹草草缠着布条,因为他总是剧烈运动,布条也总是隐隐渗出血来。因为伤口和疼痛,绍布这一路上不再把曲渺渺看作“妹妹”。他看曲渺渺的目光里带着强烈的好奇,总是想跟她说什么似的。但每每靠近曲渺渺身边,便会立刻有山庄的其他人阻拦。
曲天阳这一爪十分的重。
他本来想擒住曲洱,但被曲渺渺打乱计划。暴怒令他瞬间起了杀心,狂乱的“明王镜”也失去控制,他听见头骨在自己手中碎裂的声音,松手后才发现,那是绍布。
手中红白之物粘腻恶心。曲天阳被身上的疼痛吸引了注意力。低头看见的,是一左一右两把扎入他腰间的蟒心剑。
曲天阳松开绍布,两手同时抓住蟒心剑的剑刃。
他内力浑厚,肌肉结实,蟒心剑刺入两寸左右,就已经无法再前进。他昔日的两位爱徒,正怀着杀心与他顽抗。
曲天阳很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白费。谢长春和于笙的“神光诀”应该与栾秋不相上下,曲天阳在这瞬间也实在找不到可以抓住的人,体内的混乱内息令他鼻腔的流血蜿蜒长流,他将力气聚在手心上,试图同时折断这两把蟒心剑。
但蟒心剑十分坚韧,他竟失败了。
两把一模一样的蟒心剑,是谢长春和于笙的定情之物。
两人此时同时向曲天阳发起进攻,进退犹如一体。察觉曲天阳的意图之后,两人同时踏紧地面,奋力再刺!
已经入肉的蟒心剑饱蕴“神光诀”内力,曲天阳此时体内正萦回澎湃着混乱无比的两股内劲,力量只凝聚了一瞬,立刻便散去。他根本无力拧断蟒心剑。
一声长嘶!蟒心剑划破曲天阳双手掌心,再进数寸,竟然同时刺穿曲天阳侧腰!
曲天阳原本还想抓住谢长春或是于笙来帮助自己化功,此时痛得癫狂,再无任何犹豫,双掌同时朝两个徒弟击去。
谢长春和于笙全神贯注对敌,两人没有任何的对话与眼神交流,但却不约而同愈发攥紧了剑柄。复杂得难以理清的悲哀、愤怒和惋惜,让他们同时生出必死决心,竟然一步也不躲避,目光坚毅,笔直迎向曲天阳落下来的手掌。
在性命危殆的刹那,白欢喜与商歌从旁掠出。一个抓住谢长春衣领,一个用离尘网缠住于笙的腰。
曲天阳的重招击空了。
一切不过瞬息间发生。他身边空空如也,栾秋与李舒也从地上抓走了没有受伤的曲洱和曲渺渺,他脚下只有绍布血肉模糊的尸体。身上两把入肉的长剑足以说明方才发生的一切,而此时鼻腔中滴落的血才刚刚沾湿他的衣角。
眼前尽是敌人,认得的,认不得的,金羌人,大瑀人。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
曲天阳忽然发了狠!他拔出两把蟒心剑,收紧肌肉封闭伤口,竟如猿猴一样从山壁跃了出去!滴落的鲜血淋淋漓漓,栾秋与李舒紧随其后冲出去,才攀上山崖,眼前便是一股满是黄沙的狂风。
等狂风散去,前方已经见不到曲天阳身影了。
李舒呆立眺望眼前戈壁,听见九雀裂谷中传来星一夕嘶哑的哭声。
商祈月和虎钐并未目睹发生的一切。俩人一直在深谷里照料受伤的十二剑成员。
白欢喜匆匆赶来,告知商祈月绍布出事时,商祈月还以为绍布的疯病再度发作。
两人赶到时,李舒已经脱下外套,盖在了绍布身上。虎钐掀开外套,脸色瞬间煞白。
星一夕呆坐在绍布尸体旁,看见曲渺渺面带犹豫走近,踟蹰后也坐了下来。她握住了绍布的手。
于笙本想把渺渺拉回来,手才伸出去便犹豫了。
“我……我陪他一会儿。”曲渺渺说。
白欢喜四处安慰被巨响和骚乱惊动的苦炼门人。苦炼门中年资较长的弟子们大多被曲天阳打发离开,因他们之中有一些人放走乐契,曲天阳一直怀疑这些人是松挞或者千江的心腹。如今九雀裂谷里都是年轻的弟子,白欢喜毕竟还顶着个“喜长老”的名头,且十二剑不在,他说的话自然颇有分量。陈霜与栾苍水借口帮忙,与白欢喜一同行动。白欢喜也知他们是为了给明夜堂和大瑀江湖人探查地形,但如今苦炼门已经这个样子,他懒得分辨了,路上甚至主动给身旁两位介绍起苦炼门来。
谢长春、曲洱和商歌正围在曲青君身边。曲青君腹上伤口几乎能容半个拳头,十分狰狞。她已经失去了意识。商祈月一摸曲青君脉门,眉头便蹙了起来。
混乱之后,当夜的九雀裂谷喧哗热闹。
还活着的十二剑苏醒了,得知曲天阳已经不知所踪,人人面面相觑。他们对曲天阳的崇敬极深,一个个纷纷要出去寻找。虎钐命白欢喜给他们灌下狠药,盯着这些人昏睡过去才作罢。
白欢喜纵使舌灿莲花,在陈霜面前也毫无施展之力。陈霜这几年在北戎、金羌游历,学会了一些金羌话,苦炼门的弟子纷纷向他询问自己家乡和亲人的情况。陈霜知道多少便说多少,若有不清楚的,便随手拈个故事来讲。他讲故事技艺高超,边讲边套话,入夜了大家也不舍得走,纷纷点了灯围在陈霜身边,听得如痴如醉。
有人撺掇他讲大瑀,他便讲大瑀。讲完大瑀讲赤燕,讲完赤燕讲琼周,听得弟子们张开口睁大眼,又是怀疑,又是吃惊。
栾苍水和陈霜是头一回见面,看陈霜模样便生出警惕。他喜欢于笙多年,总觉得江湖上长得俊俏的侠客都是自己敌人,陈霜自然也不例外。但陈霜说话实在有趣,他别别扭扭、心痒难耐地听,到了大半夜时,看陈霜的目光已经满是钦佩和仰慕,连于笙来叫他都不肯挪动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