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秋正在夜色里发呆。
九雀裂谷景色乏味,他所在之处已经是谷中最高的地方,能看见漫天星光。椿长老的居所就在身后,灯烛摇晃,大大小小的影子在地面不停扫动,令人目眩。
他干脆跳上了栏杆,静静立着。
这举止实在不雅观、不礼貌,若是在大瑀,被江湖人看见了,定要笑话他,再编排些浩意山庄的是非。
但他如今身在金羌,平时约束他的规条全都不存在了。他不再是浩意山庄的“二师兄”,仅仅是一个普通江湖客,“栾秋”而已。
身后传来脚步声。栾秋只辨认出李舒的声音和呼吸,另一个人脚步极轻,如羽毛般在地面滑动。
他回头时,看见一个高大的黑袍男子从阴影中浮现。
李舒走在黑袍男子之前,半是紧张,半是兴奋。他先蹦到栾秋身边,难得的规矩:“栾秋,这是我义父,椿长老。”
说完又转向椿长老:“义父,这位就是栾秋。”
栾秋还未看见那黑袍男人的脸,他只是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这人走路的方式,和他深印脑海的故人极为相似。
没等他思索清楚,男人走得更近了,他方正的脸庞比过去苍老,但精神勃勃,注视栾秋的目光里有强烈的欣喜。
那欣喜像钩子一样,瞬间勾起栾秋逐渐不安的心。
男人垂了垂头,他的脸彻底自阴影中暴露,烛火照亮他的眉眼。
“栾秋。”他非常温柔,带着怀念与期待,呼唤栾秋的名字。
栾秋僵立在他面前,甚至没有察觉李舒轻轻摇晃自己的手。冥冥中降落一场惊雷,将他打回原形,将他推进痛苦和无限的惊愕里,让他恢复成当年的稚子。
“……师父?”他茫然地开口,像每一次曲天阳呼唤他一样,下意识地作出了回答。
与曲天阳初见的酒宴,一直被栾秋认为是自己人生改变的一刻。
父亲大声斥责,宾客窃窃低笑,唯有坐在角落的曲天阳冲他招了招手。
栾秋起初是不想动弹的。他虽然年幼,但自尊心极强,一面羞愧得想转身逃离,一面却害怕自己的离开会让父亲対生母的重重指责被他人认作事实。他仰头与父亲僵持着,甚至已经做好迎接父亲巴掌的准备。
但曲天阳的呼唤,令父亲放下了手。
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曲天阳不同:他面色沉静,没有丝毫嘲讽与调侃,腰间配着长剑,一身利落的江湖人打扮。栾秋记得,他进入宴席之后一直坐在角落,不怎么与人谈话,只是静静喝酒。
他朝曲天阳走去,曲天阳牵着他的手,像一个父亲牵着自己的孩子。栾秋看见他将手指轻轻压在自己的脉门上,很快抬头笑着问:“你的名字怎么写?”
栾秋用筷子蘸酒,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曲天阳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执拗的孩子摇头不肯。他便笑着起身:“那我也不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