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秋第一次在李舒脸上看到了强烈的震愕和兴趣。矛盾的两者让李舒向来随意的双眼在瞬间有了光彩,但他立刻垂下眼皮,哧溜喝一小口酒。
“你怎么知道?韦问星还是明夜堂跟你说的?”
“这并不难推断。”栾秋说。
明夜堂之所以在附近的九镇十三乡里到处张贴英则的追缉令,目的是为了提醒众人有这么一个毒物正在附近。也就是说,明夜堂十分确定,章漠对英则造成的伤害相当严重,英则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远离江州,更不可能离开大瑀。
既然如此,便不需要千里迢迢远赴金羌去剿灭苦炼门。英则去年杀了五个长老,苦炼门现在的十个长老有新有旧,大不如前。只要找出英则并诛杀,将大挫苦炼门气焰。
但距离章漠、英则大战已经一个多月,英则始终没下落。他不是死了,就是好好地藏起来了。
想把藏在石头缝里的鱼钓起来,需要很香的鱼饵。
“苦炼门的瞎子就是鱼饵。明夜堂以重组诛邪盟为名,正在散布苦炼门瞎子的事情,说他弃恶向善,要为诛邪盟的人带路。那瞎子不仅是苦炼门的人,还是松挞长老的儿子,知道的秘密绝对比你我都要多。如果你是苦炼门门主,你知道这件事之后,会留下他吗?”
见李舒不应,栾秋又说:“英则绝对不是孤身一人来大瑀的。明夜堂肯定想一网打尽。英则藏身这么久,若是活着,藏匿他的一定是苦炼门恶徒。”
李舒:“嗯……”
栾秋喝完了手里的酒,夺过李舒那只碗,一口气喝干。
“明夜堂是志在必得。”栾秋说,“经此一役,他们可能会成为大瑀江湖的领头人。”
李舒心头微动,他直接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明夜堂?”
栾秋不喜欢明夜堂的原因,跟大多数江湖人看不上明夜堂的原因差不多。
一是明夜堂太会挣钱了。江湖人多是布衣侠客,明夜堂这种穿得靓丽光鲜的,看着就让人别扭。穷途出英雄,末路见真章,明夜堂走的不是寻常江湖人那一套,自然也不那么受寻常江湖人待见。且明夜堂财大气粗、出手阔绰,没钱的江湖客嘴上不说,但心里始终觉得在他们面前总是矮了那么一截。
二是明夜堂和朝廷中人有联系。什么北军的统领与堂主章漠是拜把子的姐弟,什么北军狼面侯是明夜堂挚友,还有帮派中这个那个,与朝廷中大官有密切书信来往,总之联系紧密,切不断斩不开。江湖人以武犯禁,只在意江湖规则,最看不惯朝廷中人,但凡跟朝廷鹰犬沾上关系,都要受众人唾弃。坊间更有传言:如今端坐龙位的那个,曾受过明夜堂许多帮助。
两个原因相加,足以让江湖人对明夜堂颇有微词。
李舒装作不懂:“心眼真小啊。”
“这怎么是小心眼?”栾秋不爱听这话,“这是有原则。”
他认为自己必须向李舒解释清楚,这偌大江湖,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小心眼”。江湖客有许多不落在纸面的规矩,是从他们踏入江湖那一天开始就刻在血肉里的坚持。
“对明夜堂有异见的帮派其实很多。”栾秋说,“是的,我不喜欢他们。今天拿鱼来的七霞码头韦问星也一样。他得知明夜堂要牵头重组诛邪盟,半个月后还要在江州城里举行什么诛邪大会,心里气不过,才特意来找我。我……”
他犹豫了,李舒接话:“你让他失望了。”
沉寂中,小院里的两颗孱弱梨树被夜风吹动,落下稀稀拉拉的梨花花瓣。树生来病弱,树干只有胳膊粗细,是从正堂旁边那棵遮天蔽日的树上,折枝栽下的。山庄人走的走散的散,这个小院也没人着意打理,树便一直半死不活地撑着。
后来李舒来了。或许因为有人捉虫浇水,这两棵虽然开得晚,但勉强也有了个花样子。
花瓣像被击碎的、轻盈的蝴蝶翅膀。月色把它染得更冷更冷,它落进李舒手中酒碗,浮在琥珀色酒液上。
李舒正在发呆。
对栾秋来说,这实在很新鲜,仿佛这个聒噪、多话的青年突然间冷却了,幽暗阴影斑驳地在那张惹人厌烦的脸上轻颤。他手端酒碗,盯着李舒安静的侧脸看。
和要不要乐契的命相比,趁着重组诛邪盟的机会把大瑀江湖正道一网打尽,才是李舒最想做的事情。
明夜堂想用乐契引出自己,而自己则可以利用乐契,反将一军。
诛邪大会正是最好的机会。大瑀重组诛邪盟,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么他李舒必须让浩意山庄当这个领头人,否则苦炼门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