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杯中只有一个杯底的酒,堪堪润泽舌尖便已混入唾液,孙谚识空落落地咽了咽喉结,克制住了伸出舌头的欲望。
浅浅的一口酒,堪比灵丹妙药,迅速缓解了孙谚识身体上的诸多不适。
然生理上的不适得到疏解后,内心的负罪感与羞耻感却开始作祟,或许还掺杂着一点对死亡的恐惧。
马桶里的血、报告单上的彩色内镜图片再度浮现在眼前,孙谚识咬了咬牙,报复性地捏扁了纸杯,紧紧地攥在掌心中,而后扔向门口的垃圾桶。
不过两米的距离而已,他都没能丢准。纸杯砸在垃圾桶边缘,蹦到了地上,滚到了刚走到门口的朗颂脚边。
朗颂弯腰捡起,丢进了垃圾桶。
孙谚识挫败地收回目光,开始闷头喝粥。
朗颂也没吭声,拿着朗月的专用小凳子靠着门口坐着。
吃了大半碗粥,孙谚识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突然开口道:“昨天在医院,我出门后老医生最后跟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吧?”
朗颂愣了一下,诚实回答:“没有。”
孙谚识怔了怔,转头去看朗颂,少年正正气凛然地看着他,没有半分撒谎的迹象。他撤回视线,片刻间便想通了。
朗颂不是听到,而是通过观察猜到了,所以才会在他痛苦难耐的时,适时地给他倒了点酒来。朗颂为了支个摊,闷不吭声地将周围都摸了个遍,这么敏锐的洞察力,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况且他自己从头到尾也没掩饰过自己的生活习惯。
“我……”
“你……”
各自沉默半晌,两人的说话声又在寂静的深夜同时响起。
朗颂想问孙谚识粥有没有凉,只是一句废话罢了,于是抿着唇等着孙谚识开口。
孙谚识漫无目的地搅了搅已经变得黏糊糊的小米粥,也等了半晌,见朗颂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才说:“你看出来了吧,我是个没酒就不能活的酒鬼。”
朗颂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孙谚识从医院醒过来后,就一直在刻意回避他的视线,他当然知道对方是因为酒喝多进医院这件事而感到不自在,所以他也尽量避免让对方感到不适。但他没想到孙谚识会突然主动跟他聊这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孙谚识并不需要他应和,挑起眉梢讪笑一声继续道:“不是普通的贪杯,是一种病态的需求,用专业名词来说就是——酒精依赖综合征,应该……应该是一种精神障碍。”
朗颂不自觉地挺起了腰,局促地搓着双手。
相处这么些天,他确实从很多细节都看出来孙谚识对酒的依赖。例如孙谚识抽烟时,夹烟的手总是不受控制的微颤;孙谚识很瘦,没什么力气;孙谚识的瞳孔有的时候会涣散,看起来毫无精气神;这所有的异状在猛灌一口酒后就会迅速消失。
比起饮用水,显然孙谚识喝酒的次数要多得多。
孙谚识从不在他面前避讳喝酒的行为,所以他总能看到,看着看着便看出了一些端倪。虽然有些担心孙谚识这样继续下去会喝坏身体,但他认为这只是酒瘾而已,并未意识到嗜酒居然是一种精神障碍。
孙谚识顿了顿,抬眸看了朗颂一眼再度开口:“每天都要喝酒,把喝酒作为第一需要,为了喝酒可以不顾一切,明知道继续喝酒会伤胃、伤肝严重损害身体,但难以自制,根本控制不了对酒的渴望。一旦停止喝酒,最多几个小时就会出现戒断反应,比如发抖、出汗、呕吐等等,就像我刚才那样。如果再严重一点点可能会抽搐、发热或者谵妄。”
“对不起,刚才我……”朗颂手足无措,说话都有一点明显的颤音,原来他以为的酒瘾是戒断反应,而且这么严重,他看了一眼垃圾桶里被捏扁的纸杯,自责道,“我不该擅作主张拿酒给你,我不知道……”
“道什么歉,”孙谚识笑了一声,打断他,“就是因为你给我拿了酒,我现在才好了点。就算你不拿给我,我也会克制不住自己去拿的。”
这是实话,他没从来没有成功地克制住自己,只是时间长短而已,负罪感、羞耻感重的时候,他可以忍耐得久一点,反之则很快就会丢盔弃甲,像个孬种一样在酒精面前失去理智。
孙谚识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表情淡然,但乌黑的瞳仁里闪动着难以掩饰的低沉。
朗颂迟迟没有从惊愕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过了许久才被一阵凉风吹得回了神,他深吸一口气,无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为什么……”
与此同时,孙谚识突然双手一拍大腿,站起身道:“嗐,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你就当我半夜耍酒疯吧。”他耸耸肩朝朗颂挥挥手,“你明天还得早起吧,快去睡觉。”
朗颂的声音就这样被孙谚识的声音压了下去,剩下的半句话也能顺利说出口,他动了动嘴唇想继续问,然孙谚识已经拿起碗走到了洗碗池前,拧开了水龙头。
孙谚识将碗冲洗干净放进碗柜,转过身便见朗颂站在门口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不回去睡觉?”孙谚识挑了挑眉梢,“没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不是还要早起出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