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四节 课铃声响过,紧接着是晚餐和持续到晚上九点半的晚自修。
甄懿向班主任请假,回了一趟家。
妈妈坐在新家的桌前,餐桌上摆着一条红烧鱼还有番茄蛋花汤。原先的晚餐总是三菜一汤,可是现在少了一个人。
米饭,盐,冰箱里的啤酒,主卧的衣柜,妈妈的床,它们的二分之一已经随着父亲离开了。
“妈妈。”甄懿还背着书包,站在玄关喊她。
他不敢进来。
“宝宝,过来吧。”妈妈对他招招手。
他才终于走过去。
“日子不会很难。”妈妈给他搛块鱼肉,哭了好多天,鼻音很重,“我换了工作,宝贝换了学校。我们得开始新生活。但是记住,你的爸爸,我的丈夫,是在工作的路上意外去世的。他一辈子都想让我们幸福快乐,他是好男人,好父亲。所以,我们偶尔也聊聊他吧。”
甄懿一边吃鱼一边掉眼泪。
他好像是一夜之间长大的。
后来,在学校里遇到了糟心事情,成绩波动或者人际关系紧张,他都没有和妈妈说,他自己就处理得很好。
只有一次,张峻半夜里上完厕所,突然就好像梦游似的躺在了他的床上。
甄懿吓得一动不敢动,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微弱恐惧地喘息着,好像从黑暗里会伸出某只多毛的粗壮的手,那么理所当然地落在他的手臂、肩膀、脖颈,甚至是脸和大腿上。
如果他尖叫,宿舍里正打着呼噜的男同学会帮他吗?
还是若无其事地说,不过是睡一张床而已,怎么那么事儿逼啊?
这么过了一夜,张峻似乎只是认错了床,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但是甄懿的情绪崩溃了。
他偷偷请假回家,没有告诉妈妈。打车回到家里的时候,玄关处放着双女士中跟黑皮鞋。
甄懿愣住,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发现夜班回家的妈妈和衣躺在床上,身上的衬衫和包裙都有隔夜的褶皱,脚上的薄丝袜破了好大一个洞,狼狈得要命。
他走近,发现她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痛苦地呢喃着,在睡梦中尽情地向自己去世的丈夫诉说思念和生活的琐碎。
一个房间里只能有一个崩溃的人。
甄懿在家里喝了杯水,又给妈妈烧了壶热水,没有停留,又回了学校。
这件事情,甄懿直到高中毕业上了大学都没有跟妈妈提起。也一辈子都不打算提起。
他本能地想把和张峻有关的所有记忆都剔除掉,一百多天,很多个失眠的夜晚,教室里近乎离群索居的学习生活。
可是当他再次看到张峻的时候才知道,长大并不意味着战胜一切。时间也有它的疏漏无奈之处。
他对于张峻依然有本能的恐惧,不是来自于肢体暴力,而是来源于不容拒绝的语言绑架。
甄懿不可以说不,否则就会被贴上很多标签。
“甄懿?”裴杨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怎么了?”
“没什么。”甄懿回过神,看了看他们的第一双情侣鞋,笑容温淡,“好看。”
“我想送你鞋子,但是我的同学说,第一件礼物最好不是鞋子。”
“嗯?”
“说是坏兆头,会送恋人离开自己。”裴杨顿了顿,很笃定地说,“这是封建迷信。”
“嗯。”甄懿笑着说,“你不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