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那么容易打死。”黎商神色淡漠:“等他幸存下来,这些事只会让他比同龄人更强大罢了。”
人和人之前的差距就是这样大,整个摄影棚里,除了他们,谁也无法切身体会这孩子身上正发生着什么。最近很流行讲原生家庭,虽然工作室网络营销一直有人负责,苏容没事也在网上转转,原生家庭是除去恋爱之外的一大流量话题,常见人在营销号下吵得面红耳赤。但凡挨打的树洞下,总有人跳出来道“我爸妈小时候也因为淘气揍我啊,扫把都打断了,我就不记恨他们”。
人类的同理心从来是悖论,没经过的人,如何想象挨打和挨打其实是有区别的,有理由的挨打叫做惩戒,至少有规律可循,而有种挨打,纯粹是发泄,做一百分照样挨打,因为外界受了气也要发泄到你身上。许多人想象被虐待的小孩,总是弱小可怜蜷在角落,不知道连流浪狗被虐待过也知道咬人,所以黄蕾她们无法理解小麦身上的戾气,不知道那其实是一种应激反应。她们只觉得诧异,思想一瞬间完成逻辑合理化,不再觉得他是受害者,只觉得他挨打是应该的。
没有人比小孩更敏感,他们清楚自己自己不被爱。身体上的虐待不过是其中一种,像一种激烈而熟悉的交流方式,长大后变成施虐者或者受虐者。也有纯粹的淡漠,或者驱逐,这样长大的小孩长大后会站得远远地看这世界,像黎商。
命运在这里分出岔路口,有些人早早被救出去,得到全部的爱,养成备受宠爱的妹妹,然而内心深处仍然有一处角落隐藏着一片废墟,无法诉说,因为说出口就像在否认自己得到的爱,甚至连觉得孤独也像是对Vincent他们的背叛。所以他不说,而是本能地追逐着那些心中同样有着一片废墟的人,像好人爱上无可救药的坏人,因为心中阴暗面总要有一个表达的出口,那些旧伤口,难以启齿的孤独,和骨子里对这世界的不信任,黎商替他说了出来。
黎商是没有等到英雄出现的那个小孩,他一路在这种不被爱的淡漠中成长,经过许多暴力和漠视,幸存下来,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拥趸。他蔑视爱,对这世界也抱着审视态度,他坦然站在这里,像一片废墟中的幸存者,像是在说:是啊,我小时候有过一段不太好过的日子,但那又怎样,我活下来了,我很强大,漂亮耀眼,不需要任何人来爱我。
他不在乎什么旧伤疤,也没什么伤疤是勋章的想法,伤疤于他只是一种客观存在,就像他自己也是一种鲜明而强大的存在,像某种独特而危险的动物,漫不经心地穿行在这叫做娱乐圈的丛林中。
所以他笑苏容的小心思,用嘲笑口吻:“你真是多管闲事,你以为你说了那几句话,那女人就会对他好点,少打他几顿?这跟安慰剂有什么区别,还不如让他早点明白自己是个被淘汰的赚钱工具,就不会伤心了。”
他说的话残忍却现实,长痛不如短痛,但苏容还是瞬间被激怒了。
“你以为我就只会做这个?”
“嚯,你还准备干什么?成立儿童保护局?”黎商不屑地笑了笑:“别异想天开了,有这时间不如捐点钱做慈善,妹妹。”
他嘲讽完苏容,又懒洋洋过去拍他的照片了,苏容沉着脸,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眼看着已经拍到最后一套了,黎商的时间非常紧,整个拍摄不过两个小时,这还是临时挤出来的时间,很快要去赶下一个行程。正如黎商所说,有这时间,不如多赚点钱,捐出去救更多的小孩。
但苏容相信的规则不是这样的,九楼的规则也不是这样的,九楼的少年们来来去去,有留下的,也有稍作停留就消失无踪的。最多时也不过几十个,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显然是无法把所有城市边缘的小孩子们都收留。Vincent也不会刻意去寻找,只是看见了,就有了责任。像隔着报纸听见有人受害,跟亲眼目睹却不施以援手,是不一样的概念。
但如何施以援手呢。
黎商笑他开儿童保护局,正中痛点,国内没有的恰恰就是儿童保护局,小孩几乎是父母的所有物,意外弄死不过伤心一阵,连谴责都像火上浇油,所以他连斥责也不敢,怕激起米妈怒火,回去关起门来打。只敢旁敲侧击提高小麦价值,还被黎商看穿嘲笑。
眼看拍到最后一套,人都围着看拍摄,苏容从椅子上站起来,悄悄走近那叫做小麦的小男孩,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小时候日子不好过的小孩子大都敏感,因为需要敏锐的洞察力来逃避不知道什么会降临的毒打,所以对善意也很敏锐,只是不敢相信,仍然警惕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