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看到这个将大梁搅得腥风血雨的皇帝,他脸色苍白如纸,如经年不晒太阳的那种病态之白,瘦弱的身体几乎撑不起这身明黄色的龙袍,撑在桌子上的手也瘦得骨节突出,俨然一副将死之相。
像是那种,挨沈嘉清一拳,就当场去世的人。
皇帝冷笑一声,“小丫头,你可知道上一个在朕面前胡言乱语的人,如今坟头草有多高了?”
温梨笙面色平静,“皇上想杀民女,比碾死一只蚂蚁都简单,民女不敢胡言乱语。”
“那朕问你,你方才所说的事,究竟是谁告诉你的!”皇帝的声音骤然拔高,嘶哑的声音发出强烈的威压,宫殿中的宫人身子几乎贴在地上,瑟瑟发抖起来。
温梨笙紧握着拳头,手心也出了细汗,只觉得他的眼睛如毒蛇般阴冷,但声音还是沉静的,“民女年幼虽父回到北境,在沂关郡长大,这是头一次踏入奚京,相识之人也是有景安侯世子。”
皇帝听闻沉默片刻,忽而轻笑一声,“呵,好生聪明的丫头。”
几乎是一瞬间,她松了一口气,绷直的背也有少许的放松,她知道皇帝已经知道她要表达的意思。
胡扯了那么多,温梨笙压根就不是想要皇帝信任那些神迹之类的鬼话,这皇帝如此心狠手辣,疑神疑鬼,自然不可能轻信任何人,仍凭她把话编出一朵花来,只要不是神仙亲自出现在皇帝面前,他都不会相信。
温梨笙要的,只是让皇帝知道,她和她爹的利用价值。
从她听说皇帝宣温浦长进宫时,温梨笙就知道,她必须要跟着一起去。
皇帝此番的目的,无非就是知晓谢家都是重情重义的忠义之人,以此来挟持温浦长,为自己添一条后路。
若非是因为谢潇南的母亲唐妍娘家势力浑厚,在岭南一带颇有威望,谢家未扳倒之前,皇帝不敢轻易招惹这个麻烦,也不想落得个欺辱女人的骂名,也不会选择温浦长。
但温梨笙也深知他爹是何等死脑筋之人,有着不屈的文人风骨,舍身的忠臣之义,只怕宁愿撞柱自尽,也不愿成为谢家的拖累。
所以为了保住他爹的性命,她必须跟进来。
温梨笙虽嘴上对皇帝说没有任何人告诉她这些事,但她自幼长在沂关郡,唯一认识的奚京人又只有谢潇南,那么皇帝轻而易举就能想到她的消息可能是从谢家那里听来的。
如此机密之事,她都能从谢潇南的口中听来,加之这些日子她一直住在谢府,皇帝定然也听说了这些事,必然会明白她和温浦长对谢家的重要性。
让皇帝觉得,挟持了她和温浦长,就等同于拿捏了谢家的命脉,就不会轻易杀了他们。
皇帝懂了她的意思,所以才夸她是个聪明丫头。
如此一来,温梨笙和她爹的性命,则暂时保住了。
皇帝用那双深陷下去的眼睛打量她几眼,而后摆摆手,像是极为疲惫,“带下去。”
随后就有侍卫走上前来,将温梨笙从地上加起,而后拉出了大殿,出门的时候,还听见身后皇帝传来的要死要活的咳嗽声。
温梨笙心想,就算是别人不反,这皇帝恐怕也是活不了多久了吧?
她被带着走了一段路,而后推进一处小偏殿,殿中温浦长正急得来回踱步,见她被推进来后连忙迎上来,满脸怒气,刚要开口,温梨笙就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小声道:“嘘——爹,什么都别说,当心隔墙有耳。”
温浦长愣了一下,而后拉着她往里走了好些步,一直到了最里面的墙处,才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啊?”
温梨笙拍拍他的肩膀,劝慰道:“爹,你放宽心,我有分寸的,你看我这不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
一说温浦长就要急眼,“你方才在殿中说的那句话,有多少个脑袋够你砍的?”
温梨笙啧声道:“爹你看你这话说的,好像咱们皇上不分是非似的,咱们皇上是千古明君,仁慈明事理,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句话砍我的头呢!”
温浦长快被她这张嘴给气死了,一时间无法辩驳,只得用力扯了扯她的脸,温梨笙吃痛叫了一声,捂着脸朝旁边退了退。
嘴上却还是说:“爹放心好了,等皇上查明了真相,定然会放咱们出去的。”
温浦长看她这样就觉得十分欠揍,于是举着手追她,温梨笙就绕着殿中的柱子跑,跑了好几圈,温浦长终于累了,扶着柱子喘气,温梨笙就从柱子后面露出脑袋,笑嘻嘻道:“年纪大了适当的运动能强身健体。”
温浦长再气也追不动了,毫无形象地扶着柱子坐下来,指着她道:“你个小混球,且先等我休息会儿,别让我抓到你。”
温梨笙笑了笑,目光移至面前的主子上时,忽然发现这上面雕刻着一种长尾巴的四脚瑞兽,似乎是麒麟,瑞兽的尾巴到身上的各处毛发都呈突起状,摸上去凹凸不平,沿着柱子往上看,瑞兽的头处便挨着极高的顶上那几根交错纵横的房梁,方方正正的,因为有些高所以大半都隐在暗色之中。
温梨笙忽而心生一计。
她用手在突出的瑞兽上摸了摸,而后撸起袖子开始抓着突起的部分攀爬,试探着将脚踩在凹凸之处。
由于她自小爬树,对爬这种东西相当熟练,因着有落脚的地方,所以即便柱子很直,她爬起来也并不费劲,动作间小心翼翼,最后成功爬上了顶处,拽着瑞兽的两只利角往上一撑,就成功翻到房梁之上。
此事温浦长也休息好了,站起来打算再追温梨笙几圈时,一转头却发现她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