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户内明讥暗讽,绵里藏针,几片嘴皮子一磨,消损了奇异的自尊。
箫娘自己也觉得可笑,她这样的身份,谈何自尊?她的自尊,只能隐藏在“有利可图”的境况里。
于是哑坐片刻,绿蟾瞧她有些尴尬,便使唤丫头,“你去前边告诉父亲一声,他们叫的唱的,也请来与我们消遣消遣。”
丫头福身要去,却被玉台喊住:“嗳,站着。”扭头朝绿蟾笑,“姐姐何必费事?这里现成就有个,叫她唱来咱们听,岂不好?”
说话间,眼风斜斜地往箫娘身上溜。绿蟾心知她是与箫娘过不去,笑劝,“你这话不好,箫娘如今是正经人家的妇人,如何唱得?还是外头去请吧。”
玉台不依,望着箫娘讥诮,“哪里见得?哪个正经人是买来的?买来,又未成礼过户,不清不楚的在人家中住着,不往深了追究,只当是个嫁来的妇人,往深了追究,恐怕就是个买来的丫头。”
箫娘看她不罢休,撇嘴道:“没有琴笛,叫我如何唱?恐怕污了姑娘们清听。”
玉台立时吩咐丫头,“你往外头去,把那伴奏的请两个来。”
箫娘如鲠在喉,暗暗拿眼乜她。她也暗暗冷笑相对。不一时,果然请进来一个吹笛的、一个弹筝的,把箫娘架在上头,只得唱来:
彩云开,明月如水浸楼台。原来是风弄竹声,只道是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1……
罢了,玉台先就说好,笑里藏针问那两位伴奏的,“你们吃的这碗饭,倒说说她唱得如何?
二人回赞,玉台又笑,“她原先也是唱的,比你们倒好些,你们哪家都请得,她只管给家中的娘们爷们唱,外头请不去,是私伶。”
她刻意把那“伶”字咬得格外重,自己说完先咯咯笑起来,众人只得陪笑。笑完,玉台抬手叫丫头,“果子点心、再抓把钱赏她。”
未几她那贴身丫头便端了碟碎了渣的酥饼来,高高地递在箫娘眼前,见她不伸手,便吊起眼,“拿着呀,好容易得个好东西吃,你还面皮薄不成?嗨,这有哪样不好意思的?你来这一趟,不就为这点子赏?接了去,腕子也端得酸了。”
箫娘只得接了来,那丫头又将帕兜子摊开,抓一把钱抛给她,“接着!”
她哪里得手接呢?铜钱便似一场苦雨,由她头顶汹汹洒下来,围着妃色的裙边,溅起无数“叮叮咣咣”的回声,伴着席上众人嘻嘻的笑声,有意的、无意的,连绿蟾也禁不住笑了一声。
箫娘晓得,她不是刻意嘲笑她,那只是骨子里天生的、对贫寒鄙陋的一种轻视。就好像偶见阶下的一捧灰,会本能地蔑视、或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