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娘素日最会察言观色,这时候,对于她唯一的指望与靠山,她就该俯首服帖。
她接过箸儿,却又不是因为这份“应该”,仅仅是因为,她没有资格骄纵任性。从前没有,今番面对她冷漠的盟友,她更没有。
她捧着碗,将噎人的玉米面馍馍咬一口,抬眼小心翼翼窥他淡泊的脸色,“我晓得,我去了,不给你丢脸面就是了嘛。”
席泠却扭转谈锋,倏地问了个尖锐的问题:“你与那位仇九晋很相熟?”
尖锐得戳疼了箫娘的心,她抱着缺了口的碗,把脸埋进去,“不太熟,就是从前在他家伺候,难免打照面。他们家三位小官人,他不大爱听戏,二爷爱听,倒是与二爷熟一些。”
“他如今顶了吴县丞的缺,在上元县衙里任县丞。”
南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条长江水,把青山繁荣,绿水孑贫都围困其中,避也难避开。
箫娘的脸被圈在碗里,从碗的缺口间,席泠仍然留意到她闪避的眼。她只是淡淡地“噢”了一声,彼此便默契地不再谈论这一话题。
沉默吃罢饭,赶上席慕白归家,像是输了钱,脸色愠怒,瞧见案上的残羹剩饭,跳脚打骂,“好啊,你两个只顾着自己填肚子,竟把我个一家之主抛在脑后!老子白养了你两个狗东西!”
说着将席泠怒指,“我入你娘的白眼狼!老子喂养你这样大,你考了功名,就不记得老子的天恩,挣几个银子,只顾自己使用。你欺祖忘父,天理难容!”
席泠冷目淡然,踅进西厢,阖拢房门,怄得席慕白院中三尸暴跳。箫娘在灶上洗碗,隔得老远嘲讽他,“又输了几个钱,值得你这样动肝火。要我说,索性把家底都掏出来,一并送了那些庄家去,省得见天翻腾来翻腾去,我也替你累得慌。”
“你个淫/妇!”席慕白正叫席泠堵得气无处撒,恰箫娘接了话,便连跳着蹦到灶台,指着她鼻尖骂:“你也是个没良心,老子八两银子买的你,你在家连口饭也不给我留!”
箫娘笑眼瞪他,刻意挑衅。她在灶后冷观,席泠却在屋里静听,两个人似乎都在等,等席慕白动起手来,他们就都能心安理得、泯灭天良地——杀死他。
哪有人是天生的坏种?都需要被逼入绝地,才能战胜生而为人的那点良善。
可是怪哉!席慕白今日却十分克制,倏地仰头大笑起来。笑一阵,跑到灶后搂着箫娘“啄啄”亲了两口,“小淫/妇,老子今天赢了十两银子!说,要什么,脂粉头油,老子给你买!”
箫娘挑衅的笑颜顷刻崩塌,她从未像此刻这样恨过他,像憎恨无端戏耍她的命运,总在临到悬崖边,将她反复推拉,无数次碾碎她的希望后,又将它拼凑起一角,从不肯给她一场痛快淋漓的绝望。
实在太可恨了……
她恶狠狠地咬着牙关朝席慕白瞪来,啐他一口,“呸、买你娘的腚!”
————————
1唐李颀《送陈章甫》原句: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
作者有话要说:席泠的工资=箫娘的存款
箫娘:我儿,就指望着你发家呢
感谢评论营养液,受我深深一鞠躬!上一个文名违规了,所以又改了个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