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未死(五)

娇养祸水 再枯荣 2076 字 2022-09-10

未几晴芳回来,果然带来两个滚烫的鸡蛋,搬了根长条凳在她面前坐下,“我在那头里扫洗呢,听见你们家里好大的阵仗。我就想八成是席摸白输了钱不讲理,想着要过来劝一劝,谁知我们姑娘在园子里玩耍,找不着人,向我要盅茶吃,我去瀹茶,就给耽搁了。要早来,你也不至于挨一顿打。”

箫娘似乎把这顿打全不放心上,滚着鸡蛋朝正屋屋檐上递个眼,“我们正屋后头是你们家花园子?”

“我们后花园,前门那头还有个大园子。”

“你们家姑娘多大,长什么模样呀?”箫娘满目向往,那是一种,恨不得成为“她”的迫切想象。

晴芳凤鬟稍垂,捧着她的手擦了血痕,“今年十七,还没说人家呢,叫陶绿蟾。家里宝贝似的,虽有个弟弟,到底不如她,她是先太太生的,老爷与先太太夫妻情深,如今剩了她在膝下,不知怎么宠好,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想法子摘去!因此舍不得放她去,要等着招婿上门呢。相貌么,不说貌比西子,那也是难得一见的美貌。”

杏树上砸下来一颗青疙瘩,溅起箫娘满腹酸,她听在耳朵里,恨不得化身成这陶绿蟾,口里酸不拉几长吁,“唉,这人跟人的命,就是不一样是不?有的人天生就是富贵小姐,像咱们,天生的奴婢命。”

晴芳亦跟着笑叹,“这都是祖上造孽,咱们这样的,是坏在根上。”

箫娘已经记不得她的根在何处,唯记得浮萍半生,她不断在泥地里打滚,从这个坑到那个坑,她蹲在黑洞洞的泥潭,仰望锦绣人间,关于那些“凭什么”的诘问,她已不再问。

但她也断不肯认这“孽”,就是孽!也得自己造的才肯背。

她将鸡蛋滚到唇边,顺势咬了一口,云淡风轻问晴芳:“秦淮河那头有没有药铺?”

“别吃呀,这个鸡蛋哪里吃得?”晴芳剜她一眼,“巷子里穿出去,药铺子倒有两家。你也不必去,我回去管我汉子要些跌打的药来就是。”

“哪里好麻烦你呢?我自家买去,一点药才值几个钱?”

于是下晌,箫娘便走到河岸找了间药铺子,买了点子外敷的药,踞蹐着不肯走,好半晌才壮足了胆子向伙计开口,“你们家,有没有砒/霜卖呀?”

那伙计立时打起精神,眼珠子上上下下往她身上滚了好几圈,“这味药可有毒,不留神就要死人的,你买来做什么?”

踅进的半片光铺陈了箫娘半张脸,满目温善地笑着,“我还不晓得有毒啊?就是有毒才买的,家里闹耗子,房梁都要啃榻掉了呀,还不治治,就要翻天囖。”

那伙计转背封了一小包,冷冰冰丢在柜案,“二十文。”

不觉黄昏又到,箫娘思索半日,到底有些胆怯,把那包药搁在了灶台下的砖缝里,就这么坐在门前,晦暗的眼几如一片平静黑海,盯着它、盯着它……

沉默地等它能像一头野兽,冲出来,将她的良知踏碎,赐予她狠毒的勇气。

等来的却是“吱呀”一声,席泠归家,穿一件云灰的苎麻圆领袍,像夜晚湖畔蓊薆的芦苇丛,野风一吹,偶然露出湖面上冷的月辉。

在他面前,箫娘已不留余地暴露了她的自私贪欲、市侩庸俗。大约是这个缘故,他进门的一瞬,箫娘翕然有种冲动,索性也暴露给他她的委屈与伤痕。

但她还有理智,坐在黑漆漆的门槛上,倔强地别了头。席泠原本没想瞧她,可余光瞥见她肿得似含了颗胡桃的腮,目光便定在了她脸上,挪也挪不开。

他早料到她迟早得挨席慕白的拳头,席慕白毕生的耐心都搁在了赌桌上,早没了温情对待一个女人,起初的新鲜与色心途径一月,早消磨殆尽。

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递了张洗得褪色的帕子给她,“挨了多少拳头?”

残缺的月亮浮在他肩上,照不明的他的表情,但箫娘仍然有两分受宠若惊,仰着桃花挹露的眼,“少说二十来个。你爹,就是个无奈鳖孙王八!他自家输了钱,反说是我克的他……”

席泠跨进门内掌灯,箫娘说得起劲,尾巴似的踩着他的影子,喁喁不休,“嗨,这臭不要脸的,往常算命的说我是福星,有旺夫命,偏他那张啃蛆的臭嘴说我是祸患。他自家手气不好么,就不要常去赌桌上坐着好了呀!瘾又大,哼,指望着靠赌钱发家?做他老娘的南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