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景越没说话,安静地看着她,脸部利落的线条放松下来,恍惚间给人温柔的错觉。
片刻后,他的唇角上扬,却又没有笑出来,就保持着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直直看着昭棠。
昭棠对上他这么个表情,反倒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自己的话究竟是触发了他哪根神经,更不知道他这个神情是什么意思。
她忍不住代入地去思索,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似乎有歧义。
就像多年没见的故人,重逢后连“好久不见”都省了,开口第一句就是炫耀自己多么牛逼,考上了编制。
虽然以路景越的情况,逻辑上来说,他应该只会觉得她可怜——拼了老命从200:1里厮杀出来,就为了这每月不到一万块钱的工资?
就这?
但路景越接下来的话完美印证了她的猜测。
“200:1啊……那是挺难。”男人凤眸里有笑,脸上却满是认真,“欸,你能给我讲讲你是怎么考上的吗?”
“……”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确实还挺想考编的。”
“……”
他甚至入戏地看了眼她的身后,像是看了看天色,最后语气商量地问:“饭点儿了,要不我请你吃饭,边吃边讲?”
昭棠:“……”
这神奇的重逢走向……她就是再想十年,她也万万想不到!
昭棠的手举得有些酸,他却迟迟没有接耳机。她忍不住将手往前凑了凑,顺便扯开话题:“你的耳机。”
他这才慢腾腾地将手从裤子口袋里抽出,却没有立刻伸过来,而是若有所思瞧着她:“我要是拿回来了,你下次再脸盲怎么办?”
这话说得意味不明。
昭棠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一瞬间竟有些怀疑这个耳机就是他故意掉的。
整个博物馆认识甲骨文的就那么几个人,只有她刚好去过展厅,不管是哪个同事捡到耳机,只要看到上面刻着的甲骨文,都会先入为主以为是她掉的,然后把耳机交给她。
但下一瞬,昭棠又觉得这么想,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要是被路景越知道了她这个想法,怕是够他笑到儿子女儿长大,一直把这当做家传的笑话一代代传下去。
昭棠抿了下唇,中规中矩地说:“抱歉,身体缺陷,我也不是故意的……下次我要再没认出你,你就喊我,再不行你就给我递张名片。”
似乎觉得这个答案还勉强令他满意,路景越点了下头,总算纡尊降贵地将手伸了过来。
他动作随意,拿走耳机的同时,手指不小心碰触到她。
干燥的指腹划过她的掌心,是与她的柔软不同的微微粗粝的触感,酥酥麻麻的,让昭棠瞬间绷紧了尾椎骨。
他随手将耳机揣进裤子口袋里。
她收回手,装作毫不在意地插进衣服口袋里。
“那,”她轻咬了下唇,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再见。”
男人注视着她,没说话。
昭棠等了他片刻,也没等到他出于社交礼仪说一句“再见”,觉得有些尴尬。
不过仔细想想,他们确实也没必要再见了。
她垂下眼,安静地从他身旁离开。
走了几步,昭棠又停了下来。
她背对他,仰头,望着天边的晚霞,想起刚刚她一回头,他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她眼前的画面。
漫天晚霞如火,朱砂梅开得如烟似锦。他单手插兜,大步往她走来。
昭棠心里忽然有些遗憾。
她刚才,应该和他说一句“好久不见”的。
迟疑了几秒,昭棠转身。
路景越背对着她,一米八几的身高,背影挺拔有力。此刻正望着远处的青山,不知在想什么。
昭棠轻声喊他的名字:“路景越。”
男人回头看着她,漆黑的眸子格外沉静。
昭棠抿唇一笑:“好久不见。”
说完也不看他什么反应,转身,快步离开。
眼角忽然有些发胀,她飞快地眨了两下眼。
她又想起自己刚才随口说的下次。
其实,这世上很多的下次都只是随口说说,永远不会发生。
路上遇见下班的同事,同事向她打招呼,她含笑回应。
回到办公室,孙珞宁还没走,听见她的脚步声,抬头问:“下班吗?”
昭棠应了一声:“好。”
孙珞宁:“那一起。”
昭棠收拾好东西,从楼里出来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往左边看了一眼。
攒尖顶的亭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湖面上残留着一圈圈涟漪。
她平静地收回目光,和孙珞宁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路上,孙珞宁问她酒店订好没有,昭棠摇了下头。
孙珞宁又问:“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不是一直住鹿溪饭店吗,怎么不继续住那里?”
昭棠垂着眼,心不在焉地说:“我倒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