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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轰隆的巨响、漫天的火光,赤红的烈焰将实验室的建筑主体吞没,次第发生的爆炸令墙体土崩瓦解,无数条人命无数份资料,皆被这场人祸摧毁。发源于黑暗的智慧,亦将为黑暗所吞噬,在小白鼠的手中。“零”一身是伤、一身是痛,二十四小时皆被监控,无时无刻都被看管,可她还是在这无数重目光下,英勇地救出了她的弟弟和妹妹。

“一”放缓了呼吸,在心中默数,期待着那团团黑雾、簇簇火焰中,能不期然走出一道人影。

她可以摇摇晃晃、可以跌跌撞撞,可以浑身浴血、可以断手断脚,但她必须是活着的,她必须来找他们。可他的愿望扑了个空,数字数到一百,直升机的轰鸣声从天而降。

“一”转过头,看见一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从直升机上走下来。

她望见“一”和“二”,深深呼吸,双手合十,念祷一句“阿弥陀佛”。老妇人靠近他们,皮肤皱缩的手掌抚一抚孩子的脑袋,问他们是不是叫“一”和“二”?

他不敢回答她,是“二”先怯生生地开口:“我是‘二’。”

“好孩子,你们受苦了。”老妇人的手,捧在“二”的脸颊下方,她的表情,“一”读不懂。但他本能地抓住了老妇人的衣角,向她求助:“——还有人在实验室里……求您去找她。”

去找“零”,找到她、把她带回到他们身边。

老妇人的随从得了命令,马上跑向已被火舌吞没的实验室。她的脸上常含悲戚,恍似覆上一重浮灰的佛像,悲悯垂眸,目光笼罩衆人。老妇人摇头,带着痛楚与沉重:“爆炸如此可怖,很难有人生还,我可能只能带你们走。”

她先将孩子们送上直升机,用保温毯包裹住他们,用热姜茶招待他们,直到随从匆匆赶回,告诉所有人:此地已被彻底摧毁,没有检测到任何生命体征。“零”彻底化作了一个零。

“一”怔愣,意识到他本该应景地流下眼泪。可眼眶如此干涩,连眨眼都变得困难,更无从分泌液体,疼痛酸楚折磨着他,几乎想把眼球都抠出来。老妇人叹惋,从袖中拿出佛珠,一颗一颗地转过一圈,然后便登上直升机,下令离开此处。

“老妇人就是唐雪。她收养了我和‘二’,用‘一’给我取名叫唐晓翼。至于‘二’,那时她还太小,没有实验室的记忆,奶奶不希望她的名字中带着不祥的数字,便取名叫唐欣,要她欣欣向荣、天天开心。”

唐晓翼说:“最开始那几年,奶奶还在锲而不舍地寻找你,直到她确认,当年是雷欧从火场中带走了你。”

我吗?我沉默,像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脑海内关于雷欧·忒修斯的最早记忆,便是某一天,我在一处四壁落白的病房中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他坐在我床畔。

那时他还没有返老还童、成为埃克斯,尚保留着苍老外形,精神头却很好,沖我露出微笑。他慈眉善目、和颜悦色,询问我哪里不舒服,而我回答:脑袋、非常的痛。

是。当时使我苏醒的,便是生发自头脑深处的、好似无休止的剧痛。

仿佛我的整个脑袋都被人用重锤敲碎,再用胶水粗暴地黏合成型、安插在脖颈上。

现在想来,也许是爆炸産生的沖击波伤害了我的脑组织、令我失去了记忆;也许是雷欧动用了某些科技手段、让我不再记得为“零”时的人生。

我忽然觉得,雷欧的决定似乎也不赖:虽然我还是很讨厌他的自以为是。

唐晓翼骤然咬重了字眼:“令书,这些年来,奶奶和我都对你十分愧疚。”

“你本应和我、和唐欣一起,被唐家收养,并在唐家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自由自在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他说,“可就是因为奶奶晚来一步,才导致你被雷欧带走,从此过上了与我、与唐欣截然不同的人生。”

“奶奶觉得,你的不幸是由唐家一手造成的,她理应代替家人赎罪。可在那天,她却错过了你、间接导致你陷入了另一重不幸里。”唐晓翼又倒了一杯茶,这次是给他自己喝的,“她和雷欧曾经是至交好友,后来却因意见不合而分道扬镳,她知道你跟在雷欧身边,不可能过得很好。”

“不,”我矢口否认,“事实上,我觉得我过得还不错。”

记忆里,雷欧从未苛待过我。他真的把我视作需要扶养的小辈,培养我、关照我,以引路人的身份,为我敲定了此后的人生轨迹。我在浮空城度过了我的少女时期,并在修习完课程后顺利入职浮空城,成为了“阮世”与“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