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这间主屋稍大一些,有内外两室,但屋内的陈设用具都显得格外简陋。掀开里屋的门帘,靠墙放着一张木板床。
周家大娘正躺在床上。
妇人今年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尚未年过半百,但许是因常年下地干活,风吹日晒,模样瞧着已有几分苍老。她歪歪斜斜倒在床上,脑袋偏到一边,微阖着眼,也不知是醒着还是没醒,口中含含糊糊发出声响。
里屋的床边还坐着一名女子,众人进来前,她正在帮妇人擦身。女子腰腹隆起,已有七八月的身孕,动作迟缓,有些不便。
是周大家的媳妇,李氏。
周远唤了声“嫂子”,将身边人又向对方介绍了一遍。
李氏皱眉:“青山镇请来的大夫?”
“是。”白蔹在外人面前素来彬彬有礼,主动表明身份,“鄙人姓白,不才在青山镇万仁堂坐诊。”
周大一家在青山镇定居多年,万仁堂和白蔹大夫的名声自然是听过的。可正经医馆收费太高,他们平日有点什么小病小痛,都只是随便寻个草药郎中,抓点药吃,不曾有机会去万仁堂看病。
所以也没有见过这位白大夫。
李氏上下打量了白蔹,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妇人,稍有沉默。片刻后,她重新挤出个笑脸:“阿远你也是,明知道村里的大夫已经来给娘看过,也开了药,怎么还让人请大夫?这些天请那么多大夫,都花了不少钱了。”
周远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实诚道:“可他们都没治好娘啊。”
“那你怎么确定,今天就能治好了?”李氏似乎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太妥当,客客气气道,“我没有怀疑白大夫医术的意思,只是,听说万仁堂摸个脉都要十几个铜板,这诊金谁来出?”
周远一愣,被她问住了。
他的身后,白蔹朝贺枕书看了一眼,下巴微扬,眼底明明白白写着:“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贺枕书默然。
坦白而言,裴长临直接将白蔹请来,是有些冲动的。
且不说他们原先并不知道周家大娘是不是真的重病,就算是真的,要不要请大夫,要请哪家大夫,这都是周家自己的事,要周远和自家兄弟商量着来。
他们代为将大夫请来,周远或许不会多说什么,但其他周家人不一定会承他们的情。
何况,万仁堂的诊金确实不低。
不是所有人家都像裴家这样,能随随便便拿出这么多钱来治病。
周家更是如此。
周大娘为了供小儿子读书,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积蓄,所以前些时日才会把主意打到周远和裴兰芝身上。至于周远,钱更是都被裴兰芝管着,身上分文不剩。
这些天给周大娘看病,虽然都是周远张罗,但实际上,花的都是周大家的钱。
周远挠了挠头发,道:“嫂子,之前不都说好了嘛,娘的医药费都算我头上。等我有钱了,一定还给你们。”
女子态度仍是很和善,笑着道:“先前是答应借钱给你,但也不能无止境地借下去吧?娘这回生病,前前后后花了这么多钱,现在还要看镇上的大夫。”
她摸了摸肚子,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我这马上就要生了,生孩子、养孩子,哪样不得花钱,你也要体谅我们呀。”
周远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周大看不下去,低声道:“媳妇,可是娘这边……”
“你闭嘴。”李氏瞪了他一眼,呵斥道,“你以为我不想给娘治病,可钱都花光了,我们咋办?!你那肉铺一个月能挣几个子儿,你就算不为我考虑,也得为你马上要出生的孩子考虑吧!”
周大只能悻悻闭了嘴。
屋内陷入短暂沉寂,李氏重新在床边坐下,终于小声说出了真实想法:“再说了,娘这次会摔,不就是被那裴兰芝气的?……这钱,怎么也不该我们来出吧?”
她将视线落到了裴长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