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融看到了屈云灭离开的背影,但出于某种原因,他没叫住他,也没跟他道别。
又是一碗苦药灌下去,萧融就让这几人都回去休息,萧佚一直都懂事,他也知道应该让萧融赶紧睡下,问题是陈氏不愿意离开,她偶尔的时候就会变得这麽固执,哪怕萧佚也无法改变她的想法。
如果此时强行将她带走,又会严重刺激到陈氏的神经,据说萧佚他娘离世的时候,陈氏就犯过一次这种病,那时候她不止是不认人,连生存的本能都要忘了,每日都坐在床上发呆,不吃饭也不说话,把萧佚吓得要死,还以为老太太大限将至了,好在后来她又自己慢慢恢複了过来,而且忘了儿媳妇去世这件事。
说来也奇怪,她不仅是把儿媳妇去世给忘了,连自己有个儿媳妇似乎都忘了,但她知道萧佚不是凭空蹦出来的,她有儿子、也有儿媳妇,要是问她,这些人都去哪了?她就会露出十分迷茫的神情来。
别人的癡症是一种病,而陈氏的癡症仿佛是对她的一种保护,让她忘掉那些剧痛的过往,可以继续快快乐乐的做一个小老太太。……
最后实在没办法,萧融做主,就让老太太在这休息吧,反正他们一老一小,也不用怕什麽男女大防,如果陈氏改主意了,他再让阿树带老太太回去。
阿树这段时间一直伺候陈氏,就是住在陈氏的外间里,如今能重新睡在萧融卧房的外间,阿树还挺高兴的,觉得又回到以前了。
萧佚见萧融坚持,也只好独自回房了。
烛火都燃过一半了,萧融劝陈氏躺下来,虽说如今已是初夏,可坐一晚上,陈氏的骨头非散架不可,然而陈氏不听,就是拽着他的手,隔一会儿便用自己有些粗糙的指腹摸摸萧融的手背。
萧融靠着床板,一时之间都不懂她到底在做什麽,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陈氏这是在看他是不是还温暖着。
人要是死了,那种凉是不一样的,温度计会显示人的体表温度是三十五,过一会儿就降到三十,在温度适宜的地方,仅仅一个半小时就能达到当时的环境温度,环境冷吗?当然不,但如果这个温度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触及之后的感觉,便是人类无法想象的彻骨冰冷。
萧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反手握住了陈氏,他将自己的掌心覆盖在陈氏苍老又布满斑痕的手上,陈氏愣了一下,她看向萧融,而萧融对她笑了笑。
萧融晃晃她的手,然后悄声对她说:“祖母别担心,我没事。”
陈氏呆呆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颤着嘴唇,缓缓张口:“融儿,我突然想起来了。”
萧融一僵,当时就想把手抽回来,但他忍住了,然后警惕的微笑起来:“祖母想起什麽了?”
陈氏:“我想起来,我没有女儿啊,你不是和你姑母长得像,你是和我年轻时候长得像,哎呦!瞧瞧这脸蛋,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萧融:“…………”
你们这群坏人,能不能别再碰瓷我的脸了!我的美貌天下独一份好不好?!……
之后也不知道陈氏是把萧融生病的事忘了,还是萧融说的话起了作用,陈氏还真放开了他的手,但她仍旧坐在这,显然是準备把他当成年兽,完完整整的守一晚上了。
偏偏有人看着自己的话,萧融就睡不着,正好他也不困,就靠着床板放空自己的思绪。
平时他想事情,那是有目的、有计划的想,而在他发呆的时候,思绪会到处乱跑,给他带回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曾经他都是天马行空,什麽奇怪的想法都能出现,而今天,他的思绪都围绕着一个人。——屈云灭。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屈云灭大吼着对他说,他想要赶走佛子的原因是佛子不在乎自己时,他是什麽心情。
诚然,屈云灭不是个合格的统治者,也不是个合格的上官,天……他连一个合格的友人、乃至一个合格的人都算不上,他太过自我、我行我素、仗着超高的武力值到处惹事,也一点都不在乎言语上得罪人,这样的他早晚要吃亏,而且是吃大亏。
可萧融没法对他生气,他能因为一个人疑似的“不在乎自己”而暴怒到这个地步,这已经说明了他到底有多在乎自己。
萧融好像有点理解为什麽高洵之明明也是一个身负雄才大略的人,却始终都不打算跳槽,而是死守在无论怎麽看、都不像是能赢到最后的屈云灭身边。
对镇北军的念想和对故人的情谊都在其次,最重要的原因是,屈云灭他真的对自己重视的人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