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陆臻,根本不像特种兵的那麽柔软的样子,却有那麽硬的骨头。
那天熄灯前,明朗来找我,身上还是白天的作训服,看上去有点疲惫,但是眼睛却特别亮,像烧着两簇小火苗。真的,眼睛是放光的,那亮光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他不说话,径直往后山走,我一路跟着他也没开口。我知道,他一定有话跟我说,而且是和他最近那件事有关的,一般训练的事至于把我领这麽远嘛。
果然,他站定第一句话,就是“楷哥,我决定了。”
我并不吃惊,以我对明朗的了解,他的每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过的,你别看他演习、实战时都是瞬间下命令,但那都是之前思量、计算过的,这次他抽风了这麽久,久到我都怕队员们看出来,还能不是百转千回、反複思考的结果?明朗啊明朗,好兄弟,不管你决定了什麽,哥哥我都支持你!
“我要和陆臻在一起。”
这声音里透着坚定,完全没有他平常故意做出来的懒洋洋的感觉,我怎麽又想起了刘永亮和杨宁呢?当年,他们的事被大伙猜出来,虽然表面上一切正常,但两个人的声气都变了,说话、做事都像和人赌气似的。
“在一起,你是啥意思?”我问他。
“陆臻,那小兔崽子点醒我了,不瞒你说,加上这次死里逃生我算是想明白了,人这一辈子就几十年,也得让自己舒坦舒坦不是,只要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咱身上这身皮就行了。”
明朗的手上,不知道什麽时候又挟上了烟,火光衬得他的眼睛,更亮了。
“陆臻那孩子,唉,真的不是孩子了,我可能一直都低估了他。他是个好兵,是个男人!楷哥,来基地这些年,你都看见了,我这恋爱总是谈得破破烂烂的,我现在才知道,敢情我等的一直是个男人哪!”他脸上透出一点红,不知道我是不是看错了,亮晶晶的眼睛里还有一点薄薄的水汽。
说实话,我不反对这种感情,但为什麽它会发生在明朗和陆臻身上,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大家都是兄弟,过命的交情那不用说了,关键时刻你说让我为明朗去死,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两个男人之间的情谊,这还不就到头了?难道非要像我和我媳妇那样,晚上抱着一块睡觉,还要干那个事?
那天到后来,我实在忍不住,终于向明朗提出了这个问题。
他一点也不吃惊,“是啊,我不也才想明白吗,原来男人跟男人之间,他妈的也有爱情!咳,这个词是陆臻老挂在嘴上的,让我说还真有点害臊。你说你和你媳妇能好到啥程度?不离不弃,白头到老?真的,不骗你,我们也能。我就打算和陆臻过日子,一辈子。”
“楷哥,咱们有几次一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你知道那空落落的劲儿。有兄弟问这一次死里逃生,我怎麽能坚持下来?那时候肚子上中了一枪,身上中了两枪,被一大群人蒙着头打,用匕首、上毒气,问我要口供,身上除了疼还是疼,可我不敢闭眼,只要一闭上眼,脸跟前就是他的样子。对不起,楷哥,大队几百号人,你和严头、陈默、方进,哪个不是过命的交情,可那时候让我坚持着撑下去的,就是陆臻,只有陆臻。真的,我也想到了我爹妈,我死了,他们该多难过。可接下来就是陆臻,陆臻该多难受?”
我愣了,目瞪口呆,忘了接话,他看我没反应,继续接着说:“那时候生死关头,我说我留下来,非让他回去,我是跟他保证过了,活着,才有未来。其实,我当时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对方三十多个雇佣军,带着重武器,又是在国境线附近,随时可能打出去,可我就是不能死,我欠他一条命,一个未来啊!”
明朗很激动,烟拿在手上也忘了抽,看着不知名的远山,身体站得很直。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忽然又开口了:“其实,前几天还没回到基地的时候,我也想好了,绝对不能再和陆臻有什麽牵扯,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我。可没办法,这麽多年第一次我发现自己掌握不了局面,这不是打仗,武器没用、兵法没用、计谋也没用,无论我怎麽想撤退,可这心哪,他会自己做决定,你怎麽也骗不了他。那种滋味,太难受了,还好我再也不用受了。”
山风吹过,我忽然闻到了梅花的香味,西南的梅花开得早,刚过元旦就开了。现在离明朗失蹤归来不过一个礼拜,如果说他失蹤那一个月,大家伙都在磕磕碰碰地适应,那他再归来也是要适应几天的。现在他做了如此爆炸性的一个决定,我当然不习惯,但那也是我的问题不是他的。自己的兄弟自己疼,这不也是终身大事解决了?我应该高兴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