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嘉像是被人当众扒掉一层皮,他霍然起身:“你不是来实现愿望的!你是谁?”
“被发现了?”祝珣挑眉一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熟悉的记者证。
“先生你好,我是星城娱乐的记者小祝,接到热心群众举报你在泗水围街道举办非法集会,宣扬迷信活动,给泗水围人民的心灵带来了巨大伤害,所以特意来采访你——”
“请问你知道自己的行为是违法的么?你知道自己的恶意教唆会破坏多少个无辜的家庭么?你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条,将被判处七年以上最高无期徒刑么?”
“还有,你和七年前杀人潜逃的通缉犯胡嘉存在什么关系?我在来这里之前刚看了热搜,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胡嘉:“…………”要素太多,他不知道应该先愤怒还是先惊讶还是先恐惧。
祝珣又道:“请胡先生你谨慎回答,我们星城娱乐在采访的时候一向是全程录像的,你的回答会面向所有正在看直播的星娱用户。”
胡嘉目光浮现狰狞,他身上忽然扑出浓重的黑雾,罩向祝珣,黑雾中胡嘉面色青白,四肢弓起,扭曲得像一个怪物。
“去死吧。”
祝珣惊慌失措:“我在直播!”
“那你就和所有看直播的人一起去死吧!”黑雾中分出数缕细丝,向四面八方而去。
祝珣突然笑了,星城娱乐,就是那个率先喊出“毒妻杀夫”的营销号,营销号的小编还推出了“转评赞超过五位数带你上门质问许欣父母”的环节。
就看踏入泗水围之前他们那水涨船高的关注度,想必这个时候直播间已经开了,说不定小编正带着满满一直播间的观众在路上。
“祝你们好运哦。”祝珣的笑容一收,拇指推开刀鞘:“阿红……”
放在身后的手一空,没等祝珣惊讶,带着体温的彼岸刀落入另一人手中,阿红黑发红裙,突然从他身边现身,如明珠生辉,美得惊艳。
她接过祝珣手中长刀,二话不说,刀芒劈向胡嘉眉心。
“和他废话干什么?”
“胡嘉,许欣还在家里等你。”祝珣躲在阿红身后挑拨胡嘉的情绪。
“离家出走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回家以后,要好好向她赎罪。”
胡嘉动作稍微一顿,就被阿红抓住机会,一片片削下身上的黑雾,最终一刀断首。
砍人时难以造成伤害的彼岸刀就像是这些黑雾的天敌,在碰到刀刃的瞬间,黑雾像沸水一样翻腾、蒸发,刀锋上明亮的寒光如同破开黑夜的一线天光,冰寒彻骨,却又能让旁观者感到温暖。
胡嘉的头颅倒下后依旧望着五斗柜上的神像,他口中喃喃道:“许欣……”
黑雾终于在刀芒下烟消云散。
胡嘉的身体也像是沙化般轰然倒塌,消散在空气中,原地飘出一道单薄的灰影,被明镜般的刀刃一照,瑟瑟发抖。
阿红将刀尖抵在灰影的眉心,它像是毫无抵抗之力,没入了刀身之中。
刀刃的寒光似乎更亮了一些。
祝珣紧盯着阿红。
“什么事?”
舒流渊归刀入鞘,思考要怎么解释自己的出现。
向他透露真相么?透露多少?
“阿红……”祝珣犹豫地抬眼,欲言又止。
舒流渊还以为他被自己的样子吓到,敛了敛杀气,温声道:“说吧,我不怪你。”
“无论什么问题都可以说么?”
“当然,我们又不是敌人。”
“那我说了?”祝珣悄悄走近了半步,近得能闻见阿红发梢的清香,他暗暗踮了踮脚,不好意思地问:“阿红,半天没见,你怎么比我高了半头?”
“你是不是用了什么能增高的道具?”
舒流渊:“……”
不过是回到现实世界后,从游戏中带来的技能削弱了。如果祝珣仔细看,甚至能发现他脸上属于“阿红”的部分减少,而属于“舒流渊”的特质增加了。
但是祝珣没有。
舒流渊:“对。”
祝珣继续不好意思:“这道具我能用么?……只高两厘米就好。”
舒流渊:“…………”
“不能。”
“哦,”祝珣失落地应了一声,也没追问为什么不能,他跳起来比了一下:“阿红,你好高啊,你有1米8吧?”
舒流渊:“嗯。”
其实是1米88。
不等祝珣继续探索,他道:“我走了。”
再留下来破绽更多。
“欸?”祝珣道:“别急着走啊?还有这个。”
祝珣大步走到他一开始就觉得很在意的神像那里,他伸手将神像转了个身。
“这……”两人都吃了一惊。
只见那尊威严端庄的神像,项上顶的是许欣的头颅。
女人的五官像她死前那样,极度痛苦中夹杂着一丝平静与解脱,眼睛半阖,眼角流下泪滴。
祝珣无法理解:“他就天天把这样的神像摆在家里供着?……不害怕么?图什么啊?”
“……施无畏者。”舒流渊道。
“什么?”
舒流渊解释:“‘施无畏者’是观世音菩萨的法号。《法华经》中道‘是观世音菩萨摩诃萨,于怖畏急难之中,能施无畏,是故此娑婆世界,皆号之为施无畏者’。观世音菩萨以免除众生之恐惧得道正果,因此民间称呼祂为‘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所以胡嘉供奉许欣,是希望许欣能免除他的罪孽,拯救他的恐惧,使他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现在这一切?”祝珣嗤笑道:“想得倒美。”
“谁知道呢?”舒流渊又朝神像看了一眼,总觉得有些怪异,彼岸刀落下,神像整齐地一分为二。
神像中没再发现什么黑雾,倒是从台座的夹层中掉落了一个本子。
祝珣打开:“这什么字体?”
一个墨团挨着一个墨团,墨团上还长着螺旋状的须须,他感觉就是一群奇怪的八爪鱼在本子上跳课间操。
舒流渊皱起眉头,明明每个字都很陌生,但他却认识它们所表达的意思。
“2021年1月31日,姓名:郑和志;职业:导演;所求:摧毁竞争对手的职业生涯;付出的代价: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念道:“这是一本账簿。”
“账簿?”
本子是普通横纹纸装订成的,很厚,舒流渊皱着眉头往前翻。可以看到,白楼承接“业务”是从七年前开始的,不过最近开始变得越来越多,尤其是最近两个月,承接的“业务”几乎是平时一年以来的总量。
“他是被什么刺激了么?”舒流渊想起自己进入四号楼后,为了查清许欣案的真相,让人放出风声说要改造许欣家那一片的职工楼,推倒后建造新楼盘。
“不会吧?”就这么点消息,就让他变得像惊弓之鸟,舒流渊直觉这不是一手打造出泗水围这个阶级分明、恶念丛生的魔窟的人应有的胆识。
反倒是很有胡嘉个人的风格,毕竟,同样只是放出警察在503挖出一具尸体的消息,他就因为怕警方彻底搜查暴露自己而急吼吼地策划了一场网络暴力来掩盖当年杀妻的事实。
——愚蠢且短视,不外如是。
“他背后一定还有人,或者鬼。”舒流渊推测:“账簿是用来向‘他’汇报的。”
“那么,明知胡嘉的心性不足、举动失当,却没有阻止他,而现在他彻底暴露了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幕后的人依旧没有出现——是巧合么?”
他还欲继续想,手指无意中向前翻了一页,那是大约5年前的记录。
“姓名:王淑佳;职业:商人;所求:为儿子王宇安扫除障碍……”
视线被浓重的铁锈色覆盖,仅仅看到这两个名字,一股浓重到无法忽略的恨意从心底油然而生,充斥每一根神经、每一颗细胞。
眼前的每一件事物都脱离了它们的实体,扭曲变形,化身成狰狞的怪物,想要吞噬,心中除了恐惧之外只有愤怒,情绪是沸腾的硫酸,要熔尽目所能及的一切,直到最后一只怪物——自己,也在这滔天恨海中不复存在。
舒流渊忍不住握紧了刀。
祝珣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呼唤道:“阿红?”
这一声短暂地唤回了舒流渊的理智。
这恨意不是来源于他的,是他的影子,也是他扮演的身份——严霜红。
杀意如血液流淌全身,舒流渊果断利落地反转刀刃,自上而下。
血痕自眉心开始,贯穿脖颈,为“阿红”的面孔平添一分艳丽与鬼魅。
想起自己刚到四号楼时为了压制“严霜红”曾付出的苦头,舒流渊趁理智尚存,道:“我走了,四号楼见。”
“阿红,你没事吧?”祝珣担心的询问声随化作一抹光的彼岸刀一同在空中消散。
“账本我先拿走,回头翻译后还给你。”空气中留下舒流渊的话。
室内空空荡荡,因为一下少了两个人而显得冷清,手中没了刀的感觉让祝珣有些怅然若失。
“或许我也该给自己找一把趁手的刀?”他思忖着,走出房间。
“另外,阿红究竟是什么人?她仅仅是游戏中的鬼物,像我曾经的猜测那样,因为一些原因得以现身人间,还是说,她有另外的身份……”
“她和星海娱乐的梁经纪人又是什么关系?”
先前故意用身高来岔开这个话题,不是他心中不疑惑,只是看到了阿红为难的样子。
祝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既不愿对阿红的来历一无所知,又不愿得到一个半真半假或是与自己的本意相违的答案。
“看来,必须要加入星海娱乐了。”
那个梁经纪人人傻话多的样子,或许可以从他那里套套话。
“好吧,为了阿红,我可以暂时忍受与舒流渊同一家公司……”祝珣自言自语道。
走出泗水围的时候,祝珣回头看了一眼,天依旧是灰沉的,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在污水横流的小巷、破旧的小旅店与烟雾缭绕的黑网吧之中,他们的脸在寒风中冻得麻木,眉心因为时常紧皱凸显出凶狠的纹路,眼眶赤红,神情总是焦躁不安的,而他们自己却没有发现这种改变。
夕阳西下,灰色的天幕笼罩下,现实世界与阴间游戏的界限模糊了一瞬。
在祝珣看来,泗水围就像是一个凝聚了最深沉恶意的炸药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那么,制造出这一切的人,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一个人哼着小曲,压低了帽子,与祝珣擦身而过。
走到街尾,他回头看了一眼祝珣,意味不明地笑道:“是啊,我想要什么呢?”
他口中似乎是说出了一个答案,随后毫不留恋地向白楼的方向走去。
来人的帽檐和肩膀上覆盖了薄薄一层雪,雪的颜色偏灰,就像泗水围的房檐上堆积的那样,显然对方不是刚来到这个地方。
从落雪的厚度推算,在祝珣刚进入泗水围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了。
时间退回到半小时前。
街边的小店里,寒风吹动门帘,男人从缝隙中看到祝珣的样子,惊讶地睁了睁眼:“是他?”
正在制作冰淇淋的店老板小心翼翼地问:“是您认识的人么?”
他看到挟持祝珣的几个小混混,皱眉道:“我去赶走他们。”
“不必。”舒老师掏出一张纸币,一口咬下半个冰淇淋球,感受奶油和冰渣在口中慢慢融化。
他含糊不清道:“他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
“是。”店老板连忙道歉。
舒老师摆摆手。
放在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胡嘉发来消息:“不是说来查账?你什么时候到?”
“再等等,”舒老师随手回复:“等我吃完这条街。”
胡嘉:“…………”
“急什么?有事的话你对着神像许愿,我能听见。”
胡嘉:“你明知道我不想看见她!”
“别急别急,你的烦恼很快就会消失的……我听说你最近私下接了不少大客户?”
“……”胡嘉不再回答。
舒老师笑了,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对店老板道:“再来一份!”
不久之后,一个人闲庭信步般端着冰淇淋,走进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