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贺老夫人何时来的,又在窗外看了多久,不过褚琬眼下疲惫,已经没心思去猜贺老夫人的态度了。
贺璋昏迷的这三日,贺老夫人也时常过来探望,但大多是挑褚琬不在的时候。当然,贺老夫人一来,褚琬也会主动避开,一来是给她们母子留出空间,二来褚琬觉得是自己害得贺璋这样,她心中有愧不知如何面对。
这回,还未等贺老夫人进门,褚琬就收拾东西,打算离开,但才走到门口,就听得贺老夫人开口道“褚姑娘可否留下?”
褚琬不解抬头。
贺老夫人道“我有些话想跟褚姑娘说。”
她进了屋子,坐下后,示意褚琬也坐下。
褚琬行了一礼,端端正正坐着。
“这几日,多谢褚姑娘,璋儿的伤多亏有你照料。”贺老夫人声音沙哑,才三天时间,头上就增了许多白发,面色也枯槁颓败。
这倒是她心里话。
贺老夫人内心其实是惧于应酬的,这也是她平日鲜少出门的原因。平时她的起居事务都是由贺馨兰打理,可贺馨兰在戊州打理个小宅还好,来了京城打理大宅子就有点不够看,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没有褚琬,贺府恐怕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她思来想去,于情于理也当亲自感谢。
可褚琬听了心里无措,若不是因为她,贺璋也不至于这样,但这事此前顾丞相让她烂在肚子里。因为这不仅关系贺璋声誉,也关系贺璋的仕途,当然,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所以,贺老夫人的这句谢,她不敢回应,只低头沉默坐着。
可她这模样看在贺老夫人眼里,就当成了谦卑,令她暗自满意几分。
“我知璋儿中意的姑娘是你,几日前,他曾跟我提起想娶你为妻。”
褚琬赫然抬头,眼里忍不住又开始泛湿。
“褚姑娘,曾经我犹豫过你们的婚事,但经此一事,我也想开了,若是他能醒来,若是褚姑娘不嫌弃,老婆子我届时请媒人上门提亲。”
“老夫人,我”
“褚姑娘你听老身说完,老身这还有个不情之请,我有个养女,此前你也见过”
她话还未说完,就听得门外有人喧闹。
褚琬蹙眉“是谁人?”
“褚姑娘,是馨兰姑娘来了。”守门的婢女禀报道。
守门的婢女此前得了褚琬的吩咐,不得允许,不能让贺馨兰进屋,原因无他,主要因为这个贺馨兰每回见了贺璋就哭哭啼啼不成样子,劝也劝不住,褚琬想让贺璋静养,不得不这么做。
此时贺馨兰估计是得知贺老夫人过来了,她便也跟过来,正被婢女拦在门外。
若是平时,褚琬定会亲自打发贺馨兰离去,但今日贺老夫人在,她也不好擅自作主,便看向贺老夫人。
贺老夫人开口道“让她进来,可怜见的,估计馨兰这几日也吓得不轻。”
褚琬低头,盯着袖口上的银丝绣花。
“老夫人,”贺馨兰一进门眼眶就红了,匆匆行了一礼,捉急问“贺大哥怎么样了?我整日担心他担心得睡不着,想来看贺大哥却还要被个外人拦住。”
说完,她倚在贺老夫人身边抹眼泪。
褚琬心累地翻了白眼。
贺老夫人没说话,暗暗打量低头沉默褚琬,安抚贺馨兰道“好了,你既然是来看璋儿的,就快进去看看吧。”
“是。”贺馨兰福身,不屑地瞥了眼褚琬,扭身进了内室。
贺馨兰是真心爱慕贺璋,见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忍不住眼泪又流了。她伏在床边,呜呜低泣。
“贺大哥,馨兰来看你了,贺大哥能听见吗?”
“贺大哥你快些好起来,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怎么活?老夫人担忧得头发都白了,我也吃不下睡不着。贺大哥,你快醒来吧呜呜呜”
褚琬缓缓掀眼,见贺老夫人坐在对面揩眼角,她默了会,起身道“老夫人,我先去看药煎得如何了。”
贺老夫人点头。
褚琬走出门,见外头晨光从浓云中破出来,深呼吸口气,心中烦闷消散了些。但才抬脚,就听得屋子里贺馨兰惊呼起来。
她赶紧转回去,走进内室“怎么了?”
等看清床榻边的情况时,她蹙眉,忙走上前去将贺馨兰挥开“我来。”
贺璋的胸口又洇出了些血,血不多,这已经是慢慢愈合的状态,只需重新换药就好。但贺馨兰没见过这架势,顿时慌得手忙脚乱。
“去喊太医过来。”褚琬边忙边吩咐门口的婢女。
圣上隆恩,派了两个太医住在贺府以备不时之需,很快,太医来了,坐在床前帮贺璋换药。
当狰狞的伤口露出来时,纵是褚琬见了许多遍也还是别过眼。
贺老夫人倒是担忧地紧紧盯着,而贺馨兰瞧了伤口后,又呜呜呜地哭了。
哭得褚琬心烦。
她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训斥道“你闭嘴!”
贺馨兰顿时噎住,但许是觉得被她唬住很是没脸,于是转头去看贺老夫人。
“老夫人,馨兰实在没用,帮不上贺大哥的忙,不像褚姑娘样样能干,倒像这贺府的女主人。”
她这话明着示弱,但实则上眼药,以贺老夫人对她的依赖和喜欢,定然也会帮她同仇敌忾。
只不过,今日贺老夫人竟是淡淡地生出了点厌烦。
“好了,太医说璋儿要静养,你且安静些。”
贺馨兰诧异,局促地点头说是,心里开始慌起来。
贺璋是第四日凌晨醒来的,彼时天边将将泛起鱼肚白,屋子里一片灰暗朦胧。
他侧头,静静盯着趴在床榻边的小姑娘。
褚琬睡得恬静,侧脸压着手臂,使得红唇肉嘟嘟地也压了些出来。睫毛长而卷翘,眼皮紧紧闭着,许是多日未曾好好歇息,她下眼睑有一层厚重的乌青。
但并不影响她的容貌,相反,贺璋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瞧她,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素净的模样,像出水芙蓉,又像清泉岸边盛开的一朵水仙,纯洁且美好。
他就这么默默看着,目光缱绻、悠长、温柔。
过了会,她许是睡得不舒服,身子微微动了下,盖在她身上的薄衾滑下来。
贺璋欲抬手过去给她拉上,但才艰难地动了下,就见褚琬迷糊地起身,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褚琬这几日睡眠轻,也养成了习惯,睡一小会儿就要醒来看看贺璋的情况,看他的被褥够不够暖和,看他身子有没有发热,甚至有时担心他就这么睡过去没醒来,还伸手去他鼻尖探一探。
这会儿也如此,她惯常地帮他掖了掖被褥,完了,又去探他的鼻吸,见他呼吸均匀,她就把身后的薄衾拉起来,换一只胳膊继续趴着睡。
但睡着睡着,突然弹起来。
她依稀记得,在半个时辰之前她分明是将被褥盖到贺璋的脖颈处的,可这次再醒来却发现被褥已经拉到了胸膛。
因不放心别人,夜里基本都是她在守夜,所以没什么人进来。
她盯着贺璋那张苍白的脸,渐渐地流出眼泪。
“贺璋,是你醒了吗?”
“你醒了对不对?”
贺璋缓缓睁开眼,开口时声音沙哑“莫哭,我怕打扰你睡觉,才没喊醒你。”
褚琬一动不敢动,生怕这是她的幻觉。
贺璋艰难地抬手,帮她揩眼泪“琬琬,莫哭,我醒来了,我没事。”
“呜呜呜”褚琬捉住他的手贴在面颊上,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才确定这不是做梦,他是真的醒了。
这一刻,欢喜和激动全化作眼泪,她如释重负地放声哭出来。
贺璋等她发泄,等了许久,最后无奈道“琬琬,你莫哭了,我手酸。”
褚琬赶紧将他的手放下,问道“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胸口还疼不疼,饿不饿,睡了这么久一定口渴了吧?”
贺璋莞尔“你一下子问这么多,让我先回答哪个?”
褚琬泪眼婆娑,却凶巴巴“都回答。”
“嗯,”贺璋温声回道“我现在很好,没有不舒服,胸口不疼,有点饿,不过想先喝点水。”
“好好好,我这就去倒水。”
“你别去。”贺璋拉着她,许是动作太大,拉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地笑“让丫鬟们去,我舍不得你离开。”
这种时候,仿佛他说什么都是极其自然的,褚琬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暧昧,自然而然地在床榻边坐下来,然后朝外间吩咐人去倒水取热粥过来。
为以防贺璋醒来饿着,厨房随时都备着药粥,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这一动静,立马就在贺府传开了,贺璋苏醒犹如一道曙光,在黎明前破晓。
贺璋和褚琬温存不到片刻,贺老夫人、贺馨兰,以及太医们都纷纷赶过来。
最激动莫过于贺老夫人,这几日她实在煎熬得很,每回来看贺璋,都要默念许多话给他听,可此时此刻,她除了颤抖地哭泣,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贺馨兰站在一旁也是哭,等哭完了见贺璋时不时盯着褚琬看,心里又觉得苦涩。于是,她只好走到老夫人身边,低声安抚她老人家,也不经意地挡了他们两人的视线。
贺老夫人和太医过来,褚琬就退到了月门处,等太医诊脉结束,她赶紧跟着太医出内室去问情况。
心心念念的人不见了身影,贺璋失落地收回视线“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贺老夫人失声摇头,眼泪止不住地流,过了许久才呜呜咽咽地开口“璋儿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这时,褚琬进了内室,正好丫鬟也端了药粥进来。贺老夫人接过,欲亲自喂贺璋。
贺璋止住“母亲且坐,儿子自己来。”
贺馨兰犹豫了下,上前去接过粥碗“贺大哥还有伤呢,让馨兰来吧。”
她半边屁股坐在床沿,舀起一勺粥吹了下,再递到贺璋的唇边。
贺璋没动,目光却是看向站在柜子旁的褚琬,眸中的乞求之意明显。
“琬琬,”贺璋眼角溢出笑,轻柔唤她。
贺馨兰伸出的手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是贺老夫人开口道“这几日都是褚姑娘照顾璋儿,还是让褚姑娘来吧,她顺手些。”
贺馨兰低低道了声“是,”离开床榻后,耳后根通红,袖中的手指紧紧扣进掌心。
等贺璋吃完粥,显得有些精力不济,他靠在床头阖上眼,说道“母亲回去歇息吧。”
“好好好。”贺老夫人起身,吩咐众人都出门,免得打扰他歇息。
但此时,贺璋突然睁开眼,道“琬琬留下陪我”
“如何?”他又小心翼翼地征询了下褚琬的意愿。
贺老夫人和贺馨兰都转头望她,贺馨兰轻咬贝齿,几乎手都要扣烂了。
褚琬很累,但确实不想离开贺璋身边,他好不容易醒来,她还想在此留一会。因此,贺璋才问出口,她便点头同意。
等众人都出了门,贺璋拍了拍床榻“上来歇息,我知你这几日都没好生睡觉。”
见褚琬没动作,他笑道“怎么,害羞?”
褚琬有什么害羞的,这几日里她为照顾贺璋,更亲密的事都做过。她也清楚,经此一事,她往后恐怕要么嫁贺璋,要么做姑子了。
毕竟,她执意留在贺府,外头想必已传开,但她不在乎,比起贺璋的命来,那些个虚无缥缈的名声已经无足轻重了。
“琬琬,上来,当是陪我歇息。”贺璋清楚,褚琬放心不下他,若是离开估计她也没法安稳睡觉,倒不如让她留在这。
而且,他也想她留在这。
迟疑了下,褚琬走过去,在床榻外边的地方挨着他坐下来。
“琬琬,”贺璋握住她的手“这几日辛苦你了。”
褚琬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