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褚琬直视他,认真道:“当然是知根知底好些。”
“嗯。”
嗯是何意?
她都这么明显了,他就没别的想说吗?
褚琬有点气,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没半点表示。心情闷闷的,之前的那些欢喜像石头落入水中,顿时无影无踪了。
她兀自气了会儿,收药材的动作也快了起来,就跟赌气似的,从簸箕里将药材一股脑丢进竹篓中,有些还不小心散落在外头。
贺璋就一言不发地将落在外头的药材捡起来。
他越是如此,褚琬就越气,故意多丢一些在外面。
贺璋不吭声,好脾气也很有耐心,似乎褚琬之前说的那番话在他心里击不起任何涟漪。
“动作快点,一会要下雨了。”褚琬没好气道。
贺璋怔了怔,抬头看天色:“今日只会刮风,不会下雨。”
“......”
褚琬忍了这么多天,到这会儿真是忍不下去了,她蛮横地将他捡起的药材打落,吼道:“贺璋!你装瞎吗!”
贺璋蹲在地上,动作停下来。
“我这么喜欢你,你看不见?”
“我跟吕公子相亲,你看不见?”
“我讨厌你,你看不见?”
褚琬越吼声音越大,连眼角都是红的。
她直直盯着他,因生气胸口起伏,就这么站在他面前,明艳的俏脸满是委屈。
“你若是不关心我,又何必问我相亲的事?”
“你若是不喜欢我,七夕为何还要与我出门看花灯?”
“贺璋我问你,”褚琬袖中指甲扣着掌心,想起此前的那个猜测,她既忐忑又期待地问出来:“你对我好,可是因为我以前对你有恩?”
贺璋缓缓仰头审视少女的面颊,晚霞洒在她脸上,将她的皮肤,她的发丝,以及她的眼睛几乎都染成了透明的红。
他喉咙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后仍旧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像是默认,褚琬固执地等了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眼泪掉下来。
她猛地将人一推,贺璋猝不及防向后倒在田埂上,以手撑着地面,一副任她打骂的模样。
他神色带着点愧疚,尽管褚琬不知那愧疚从何而来,可褚琬还是心口狠狠地被刺了下,难受得要窒息。
“贺璋你混蛋!”褚琬呜呜咽咽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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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琬跑了,连竹篓都顾不上拿,就这么伤心地消失在黄昏暮色中。
贺璋自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府中的,他到达家门口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贺大哥。”
贺馨兰从提着灯笼从台阶上下来,温温柔柔地行了一礼,说道:“贺大哥总算回来了,老夫人都等急了。”
“原本是想等贺大哥回来吃的,后来我劝了下,便吃了几口,不过...”贺馨兰笑道:“这会儿,老夫人还是执意要等你,说要你再陪着吃一些。”
贺璋点头。
“老人家年纪大了,有时候撒起脾气来就跟小孩似的,贺大哥你是不知,你没在府上的这几日,老夫人时常赌气说要回祖宅去,可每回我帮着收拾好行李,她又全然忘记说过的话了,哎呀——”
贺馨兰提着灯笼走在身后,离贺璋不远,许是只顾着说话,不小心崴了下脚,身子突然前倾,她下意识地去扯贺璋的袖子。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手指还堪堪碰到了贺璋的腰。
贺璋一顿,默了片刻,抽出袖子嘱咐道:“仔细看路。”
“嗯。”贺馨兰有些慌,还有些羞臊,头垂得低低的,这回再也不敢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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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老夫人的院子,贺璋抬脚进屋,果真见她阖眼靠在软榻上,一旁的小丫头帮她捶腿。
听见动静,她睁开眼,原先还垮着的脸立即露出笑来。
“璋儿回来了,吃过了吗?”
“还未。”
贺璋走到近前坐在矮凳上,接过小丫头手上的小锤,轻柔地帮母亲捶腿。
“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没吃,每回都忙到这么晚,要是我不来,指不定你还要如何糟践身子。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仗着年轻不把自个儿身子当回事,等到像我这个年纪......”
老人家唠叨起来话难免就多,贺璋孝顺,耐心倾听,还一副认真悔改的模样。
等老人家唠叨完了,旁边的贺馨兰赶紧说道:“老夫人,贺大哥还没吃晚饭呢,您看......”
“哎呀,瞧我都老糊涂了,快去端饭菜过来。”
“嗳,好勒。”贺馨兰赶紧出去招呼。
“还是馨兰仔细体贴,”等屋内只剩母子两人,贺老夫人趁机说道:“你不在的这些年,馨兰这孩子乖巧懂事,任劳任怨服侍我,无一不妥帖。”
“我跟你说,这些年我都习惯她服侍了,若是换成其他人我恐怕使唤不来,你懂我的意思?”
贺璋没说话。
“你别跟我装傻充愣,我的意思你也明白,馨兰是我养大的,我也只认她这个儿媳妇。你如今当了大官,可不能忘本,从你出门四处求学到做官的这些年,都是馨兰陪着我这个老婆子。原先我还想着回头给她找个好人家,再送一笔嫁妆,也当嫁个女儿般好生待她。可馨兰什么都不要,一个劲地哭求着留在我身边服侍我这个老婆子。”
“馨兰这孩子实诚,从小无父无母,说实在的,让她嫁出去我也不放心,就这么留着她一辈子我也不忍,不若将她配给你当媳妇。”
“我知你如今当了大官眼界高,什么样的贵女都见过。但我老实跟你说,我可不喜欢你讨个娇娇气气的媳妇回来,回头端茶送水什么都不会干,还得我这个老婆子低声下气地供着,若真那样,我还不如回祖宅去,你也全然当没我这么个母亲。”
“母亲,儿子多年未尽孝,又岂会让你回祖宅,莫说了,儿子都饿了。”
“哎,那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儿子早已说过,只把馨兰当妹妹,母亲让我娶自己的妹妹,我实在是......”
“又不是亲妹妹,连个表的都算不上,你闹的哪门子别扭。馨兰乖巧懂事,长得也不比别人差,还体贴温柔还善解人意,哪点配不上你?”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先吃饭如何,儿子真是饿了。”
门口,贺馨兰端饭菜等在那,手指紧紧捏着托盘,重新调整了下脸上的笑意,抬脚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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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
“我真是傻,竟然没早点想明白这事。”褚琬趴在桌上,捏着茶匙百无聊赖地搅着干茶。“他对我的纵容并不是喜欢,而真是出于当年的恩情。”
“你怎么知道?”颜婧儿问。
“我前日去探望舅姥爷时遇到他了,当时还以为他留下来帮我收药材,指不定心里对我有多在意。”
“可我傻啊,竟没看出来。”褚琬撂下茶匙,抬眼道:“我当时就问他了,问他是不是因为恩情才对我好。”
“他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但他愧疚的眼神确认了此事。”
“为何愧疚?”
“是啊,他为何愧疚?”褚琬大声道:“他明知我喜欢他,却还模棱两可地对我。”
“七夕陪我出来看花灯,抓到我翘班偷懒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还送过他香囊,死缠烂打跟他出城查案子,所有女子不矜持的事我都在他面前做了,可他也没拒绝。”
“你说他为何愧疚?不就是因为知道我喜欢他,而他却对我始乱终弃吗?”
噗呲——
颜婧儿差点要将茶水喷出来,咳了好半晌,才道:“我看贺大人不像那种人啊。”
“呵,他就是这种表象太有欺骗性,一副正人君子温润如玉,还饱经沧桑孤苦无依惹人怜爱的模样,可私下里就是个清冷无情的。”
“......”
颜婧儿艰难地问:“饱经沧桑孤苦无依惹人怜爱....你确定你说的是贺璋贺大人?”
“对,就是他!”褚琬斩钉截铁:“自打我认出他之后,他在我面前就是这样的。”
“好几回我问他下职是不是要回府,他摇头说不回,我问为何,他就说府上冷清。”
“还有,我见他官袍开了线问他怎么不让绣娘缝一缝,他说府上无绣娘。我就说那拿去裁缝铺子也行啊,可你猜他又如何说的?”
褚琬学着贺璋神色,高冷无情情道:“太麻烦,我生活简陋习惯了,有衣有食便足以,其他的不在意。”
“你说,他这么大个官,从三品的大理寺少卿呢,还是手握实权,在京城开口说话都得震三响。平日里却生活得这般粗糙,怎么不惹人怜爱?”
“所以,”颜婧儿呷了口茶,一言难尽地问:“你就开始怜爱他了?”
褚琬点头:“我哪里能忍受他这样?你知道的,我女红不好,但我还是帮他缝了官袍,过年过节的时候怕他一人寂寞,还时常偷偷送些节礼给他,他也收下了。”
“我对他这么好,想必他也是感受得到我的心意。我那时还以为他是出于怕别人说他老牛吃嫩草,不好意思表明心迹。可我傻,我现在才知,他就是个混蛋!”
褚琬气,气不过又站起来徘徊了几步,然后叉腰再骂:“不!他不止混蛋!他就是个负心汉!是个人渣!”
“......”
骂完之后,褚琬稍微解气些,转头对颜婧儿苦恼道:“你说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你喜欢他?”颜婧儿问。
“嗯,”褚琬自我唾弃:“我真是没出息,都当女官了,还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既然如此,那你不妨改变一下。”
“如何改变?”
“将心思放在其他的事情上,专注做你想做的,等过一段时间再回头看看,兴许你已经没那么喜欢他了。”
“有效?”
“有。”颜婧儿肯定地点头。
褚琬目光一转,眼里涌现了点八卦,倏地扑过来:“颜婧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曾经也偷偷喜欢过顾大人?”
“咳咳——”
颜婧儿呛得不行,缓了许久才说道:“我在给你出主意呢。”
“虽然是给我出主意,可我觉着这事你似乎亲身经历过啊。”
颜婧儿噎了下,没想到褚琬进了大理寺做官后,洞察事物的能力见长不少。
“快说快说。”褚琬自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兴奋地扒拉颜婧儿。
颜婧儿面颊微红,当着自己的好友的面有点不大好意思,但最后还是承认道:“确实曾偷偷喜欢过,不过那时候还未及笄,后来发现他只把我当个孩子,我就索性死了这条心了。”
“怎么做到的?”
“我当初不是拜廖老先生为师吗?远离京城,也远离了顾景尘,看不见就不想了,而且一心专注在学问上,渐渐地,日子久了心思就淡了。”
“你说的日子久是多久?若是要花好几个月,我也太难了。”褚琬叹气。
“大概....”颜婧儿想了想,说:“一两年吧。”
“啊?可我觉得一刻钟都难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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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听了颜婧儿的建议,褚琬醍醐灌顶。
她喜欢贺璋,可贺璋不喜欢她。若还是十五六岁时,她恐怕还想再磨他两年,但如今她已十八了,且父母催得紧,往回她还能跟父母对抗一番,可如今再对抗下去,那就是不孝了。
思忖多日,褚琬最终做了个决定。
她要忘了贺璋。
说干就干,褚琬这人从来不拖泥带水。
没过多久,她便在颜婧儿的帮助下,调离了职位。这事也是颜婧儿通过顾景尘帮忙的,一个从八品小官的职位变动而已,只是一句话的事。
于是,褚琬从大理寺开始迁入户部,干起了基层催收商税的活儿,主要负责京城地带的商税。
这个职位她还挺喜欢,一来可以每日在街上逛,时常会见到一些新鲜事物。比起坐在大理寺官署每日撰写案子笔录的枯燥生活,她很多目光和注意力都被这些新鲜事物吸引了去。
和她一同办事的同僚还有一人,乃长兴侯府四房最小的公子,叫陈文毅。
没错,就是颜婧儿的同窗好友陈文姝的堂弟,蒙阴入仕的世家子弟。
有这么个弯弯绕绕的关系在里头,陈文毅果断认为这是两人的缘分,虽然他年纪比褚琬还要小两岁,但他毫无知觉,但凡跟褚琬出门办事,皆是黏在她身边的。
褚琬都快被这么个祸害烦死了。
陈文毅这人,怎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