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推开窗,金红的太阳正在群山的边缘挣扎,及缈庵的周围静悄悄的。我呆了呆,转身欲走,蓦地发现木盒里的碧玉珰只剩下了一个。我将孤单的耳饰收入怀中,颓唐地走下楼梯。出乎我的意料,佛堂里的老少尼姑均未离开,小尼姑扶着老尼姑,神色恭敬,老尼姑睁大了眼睛,见我下来,竟一把抓住我胸口衣襟,口中喝骂道:“南宫施主深具慧根,再花个三年五载贫尼自有办法让她遁入空门,日后成就必定远在贫尼之上。你究竟做了什么,短短半日光景竟让南宫施主心绪大变,贫尼水磨功夫白白浪费尚不打紧,就恐南宫施主堕入魔道,生生世世万劫不复啊。你这罪魁祸首,快去把南宫施主给贫尼找回来!”我口中发苦,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师太怒气勃发伸手来打,我不敢还手,不痛不痒地挨了几下,总算抽空逃了开去。
我不知自己何时离开了狗熊谷,只知道用尽全力在荒草间风驰电掣。浑身每个部位都不痛快,我烦闷得直揪自己的头发。想我王云木闯荡江湖多年,怒过痛过,从没像现在这么后悔过,胸中一股闷气无处可发,我只好咒骂自己:“什么‘别怪王某动粗’,脑子坏了吗?不知道南宫小艺吃软不吃硬吗?当初就该立刻跪下来抱着她的腿嚎啕大哭···什么,碍于面子?王云木有啥面子?王云木要啥面子?这下好了,只能回去找余皮了。姓余的虽然诡计多端,斗不斗得过黑眼还得两说,唉···”
骂来骂去就是不解气,我展开了自虐式的奔跑,马不停蹄地向渡南城冲去。
渡南城还是渡南城,依然一副国泰民安的样貌。我在城中最繁华的地方定住了脚步,眼也直了嘴也歪了:原先气派的盐帮府邸如今只剩一片废墟,残砖断瓦乌黑黑的,明显是被人烧成了一片白地。我手足冰凉,近几天发生的坏事太多,即便我心宽似海也快撑不住了。身侧的行人来来往往,我真想抓一个问问此间发生了什么,不过问了也白问,人们一定会说:“哎哟,那个惨啊,莫名其妙地一场大火,余府上上下下一个都没逃出来啊···”
盐帮不在了,师兄他们怎么样了?两个徒弟、明珠丫头,他们逃走了吗?
我定了定神,不敢去想以后的事,决定先在废墟之中搜寻一番,就在这时我听见一道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父,您回来啦。别担心,余帮主没事。”
叫我师父的不是天生就是天德,他们既然无事,余皮多半也健在。我心中大喜,起身环视,发现不远的酒馆有一名男子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虽然此人头上戴着大大的毡帽,传音入密也隐藏了原本的声音,但身形气息还是泄露了他的身份。我快步过去,一巴掌拍在天德帽子上,“啥时候了,还装睡,盐帮是怎么回事?”帽子被拍飞了,露出天德警惕的面容。天德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然后才说:“师父,须得防备魔教眼线啊。弟子也是小心行事。”
我抽抽鼻子,道:“你桌上一个酒瓶都没有,还想装醉鬼?等以后有空了,为师带你观摩观摩师祖的卧房,再说些师祖的生平给你听,日后装醉你必定惟妙惟肖。”
天德愣了愣,老实地说:“哦。”
我在天德对面坐下,接着道:“放心吧,十丈以内并无其他练家子,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了吧。”
天德长吁一口气,整个人明显轻松下来,然后才说出一番话来。我先是心头一松,然后又慢慢皱起眉头,不是这话的内容有何不妥,而是话里表达的情绪。开山大弟子表现出了对余皮明显的敬佩与钦慕之情,原因是余皮成功预测了魔教将要对盐帮发动的总攻,于是早早地将帮中机要转移至别处,并在总攻当天带领正教残余青年英杰躲入地道,表面上余府没了,实际上盐帮基本没有遭受损失。不仅如此,连天德在此接应也是余皮授意,余皮的原话是:“王大侠应在近日返转。”
消息大体算好消息,但我的目标是将天德培养为像师兄那样的光明磊落的好汉子,若是被余皮那阴暗玩意儿玷污了,我的培养计划岂不彻底泡汤?
天德见我神色阴晴不定,于是试探着问道:“师尊此行可还顺利?”我被噎了一下,故作高深地说:“事情颇为复杂,待为师见了余帮主再说。”
天德不再追问,起身道:“师父随我来,余帮主便在近左。”
我松了口气:幸好接头的是大弟子,若来的是天生那浑小子,还不把我老底都问出来···
我跟着天德径直往酒馆厨房走去,来到热气蒸腾的灶台,天德提起右首的大锅,漏出底下黑黢黢的地道。天德纵身跃下,我紧随其后,发现地道比我想象中宽敞多了,我站直身子也碰不着顶,每隔三丈便有一盏油灯照路,可以说颇为亮堂。我暗道:盐帮雄踞渡南城多年,有这点后手毫不奇怪。
地道的尽头是一个粗糙的厅堂,摆设十分简单,堂首坐着两人交谈正欢。一人气度沉稳,隐隐有大将之风,可惜长得太丑糟蹋了那独特气质,当然是余皮。另一人长衫宽袖,气息儒雅脱俗,面容更是俊秀异常,比起元音道士的可亲可近,更多了几分天上谪仙的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