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恒澈觉得这很奇怪。
而与周远志见面时间减少本身,也渐趋严重地影响柳恒澈的心情。往日饭後安静却令人舒适的相处时间如今被彻底挤走,一天两天三天……与周远志交流时间越少,柳恒澈越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想念那些安静的夜晚读书时间,只有纸张滑过的声响和彼此的呼吸声,让人觉得惬意而不孤独,也想念他们坐在灯下讨论一部片子或者只是聊聊今天的工作。周远志虽然没有很高的学历,但柳恒澈却很喜欢听他讲话。他的嗓音温和有力,看待事情的角度常常会让柳恒澈觉得豁然开朗,但现在他已经好久没有和周远志好好聊过天了,甚至,他不知道周远志每天都在哪个片场忙些什麽!
柳恒澈不知道的事还有一件,就是那支奇怪三人组到底是上这儿干什麽来了。这样的一支小型TEAM,能干的事情似乎很有限,人手不足更应该抓紧时间,而他们来了以後却仿佛观光客一般,每天没头没脑地做些奇怪的事情,柳恒澈跟了这个丢了那个,每天在影视基地里跟在他们後头瞎折腾,却茫然不知自己的目的到底何在。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特别内疚,他想起过去劳烦周远志到处找自己的那段时间。他的腿脚灵便,这样每日折腾都累得要命,何况周远志还有一条腿有旧伤,自己当时真是太任性了……
似乎是不知不觉地就会想要对这个人做一些任性的事情,因为相信他能找到自己,相信他会包容自己的任性,但这样的事情以後绝对不能再做了!柳恒澈想。
到了九月中旬的时候,影视基地里按照惯例要组织中秋节加国庆节的活动。作为福利的一项,群众演员工会会拨出一定的钱来搞一些娱乐活动,比如组织吃饭,举办娱乐活动之类,也算是丰富群众演员生活的一种方式,今年符西然等人商量了一阵,也不知是谁给出了馊主意拍了板,要搞一场舞台剧表演赛。
柳恒澈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外头跟撵兔子似地撵范色,结果负责通知他的人居然是彼得黎。柳恒澈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问他:“怎麽是你来通知?”
彼得黎马上露出个十岁以下孩童才有的兴奋笑容:“因为我们也要参加啊!”
柳恒澈看了看天空,万里无云,但还是有晴天霹雳的感觉。
群众演员工会的所有人都迅速动作起来,定聚餐场地,统计参加人员名单,购买节日礼品等等,参与的群众演员们则划分成了一个一个小组,商讨著要表演什麽,并开始著手分配台词、准备音乐和自己亲手制作戏服、道具。
而令柳恒澈吃惊的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彼得黎三人组居然已经和影视基地里的大部分人混得比较熟悉了。这从他们出现在各个角落与各人攀谈都未获得拒绝便能得到明证,初始对他们存有戒心的唐旭东和张志东也不知怎麽接受了彼得黎等人的存在,虽然不至於摆出好脸色,至少不再存有敌意。
柳恒澈是在看到摩西陆偷偷架设的摄像机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彼得黎纪录片的拍摄目标正是他们这群群众演员!难怪两个星期来,彼得黎和范色都在四处晃荡,熟悉地形,熟悉人,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切入这个圈子,这片封闭的天地,从一开始的大肆嚣张引起注意,到看似缓慢却无声无息地快速接近,直到走得很近了,也依然不被人所发现,即使发现也不至排斥。
众所周知,纪录片的第一要素便是真实,抢拍、抓拍、偷拍都是常用方式。在摄制现场,任何机会和场景都是稍纵即逝,不可掌控的,这就需要导演有绝对优秀的洞察能力和敏锐的捕捉细节能力,同时需要摄像师有良好的掌镜能力和与导演的默契程度。
柳恒澈这时第一次看到范色拿起摄像机──他以前只知道范色精通摄影,没想到摄像才是他的专长。范色个头矮小,平日看起来就像个没心没肺的小男生,有的时候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呆,但是当他投入工作的时候,一种无法让人想象的压倒性的威严却从他不足一米七的身体中迸发出来,只有这个时候,柳恒澈才真的相信这个人不仅是国际大奖的得主并且是个相当成熟的摄像师。
而当范色的身高对他的拍摄造成不便的时候,便有摩西陆来弥补这一点,柳恒澈从未看到一个杂役连人带摄像机搬运的。摩西陆似乎果真能分开红海,他像范色的手,范色的腿,任何范色所不及的部分,自有摩西陆来替他弥补,他的一个眼神甚至不需开口,摩西陆就能心领神会,柳恒澈终於明白,这是一支很成熟的团队,他们之间的默契程度不可能是一两年间培养出来的。
他在一旁静静地看著,看著他们工作,看著和自己相处了很久的那些群众演员们在彼得黎的诱导下自然地诉说。彼得黎总是显得诚恳而专注,偶尔还是那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却不动声色地引导、掌控话题,倾听人们的唠叨、愤恨、理想、志气,笑容满面或是忧愁多虑。
公演当天晚上,在影视基地中的剧场里,群众演员们第一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工会一早在K镇发了宣传单,不少居民闲得没事前来观摩,另外有几支还在赶工的剧组因为得到邀请,也有人来观看演出。这一颗小石子投入表演者心中的涟漪无比巨大,很多人设想著能从这次非正规的表演中脱颖而出,博得剧组的青睐,为自己打开另一条道路,即使明知概率小之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