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这称呼叫得赵姨娘好像做梦一样,方开始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每每都喜得眉开眼笑,她那样吝啬惯了的人,听到这个都要叫那几个大钱赏给丫头们。
倒是探春,虽然从前事上知道生母和弟弟是真想着她,可事到头来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想起前些年自己对待生母弟弟作为,探春脸上便有些发烧,行动间更有些不自在,到了新家后又来了她自己从未承认过的嫡亲舅舅,好爽利的女孩儿,如今也有些下不来脸,倒是常常闷在屋里不出来。
探春在床帐里,翻来覆去,呓语连声,侍书听见急忙上前“姑娘?姑娘!”
探春猛地坐起身来,头上冷汗连连,梦里的话还响在耳边:“谁是我舅舅?我舅舅才升了九省检点,那里又跑出个舅舅来?我倒素昔按礼尊敬,越发敬出这些亲戚来了。既这么说,每日环儿出去,为什么赵国基又站起来又跟他上学?为什么不拿出舅舅的款来?注①”……“宝玉丢了玉,使促狭的只有环儿”……
探春无力的靠在床柱上,叫侍书下去睡去,她闭上眼,这些话都是曾经她亲口说过的。有赵国基生病赵姨娘求探春帮忙用府里名帖请大夫时她说的,有一次宝玉不甚把玉落在秦钟那里的时候她对王夫人说的话。探春捂着嘴,伏在锦被上呜呜哭起来,这些都是素日里她不愿想不敢想的,想起这些她就觉得没脸见生母和弟弟……
心里憋闷的难受,探春也说不清如今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悔恨是有,愧疚也有,可若是事情重来在那样的环境下她就不会做出和以往一样的事情了么?抓着胸口处的衣裳,探春头一次深想自己这些年作为。
荣国府仍在的时候,探春在主子下人的眼里都是爽利大气,不说二姑娘迎春,就是比环儿这个爷们也高看许多,就为着这地位,探春这朵“刺玫瑰”每每刺得都是自己亲娘的心窝子,比起早年诨名“辣子”的凤姐儿辣的都是下人,可是“高杆”许多,没成想到最后,想着她顾着她的只有这百般忽视百般看不起的亲娘和弟弟。
侍书素来知道探春的心病,她是个心眼灵巧,口齿伶俐的,还曾被凤姐儿赞叹“好丫头,有其主,必有其仆”,这会儿也是无肯奈何,想着前事种种又思量日后生活,免不了在外间的小榻上也是泪水涟涟,低声抽泣。
这两主仆虽小声儿,可夜深人静,“赵太太”又在她们隔壁,这会子正因为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兴奋的睡不着呢,可不是听见动静了么,赵姨娘侧耳听了下,这声音她是深知的,往年受挤兑受欺负的时候她就是这么着趴在棉被里偷偷的哭。赵姨娘这头再也躺不下,急忙忙披了衣服就来拍探春的房门儿。
……娘俩儿抱着哭了一场,倒是把前事说清了。
对探春,赵姨娘何尝没怨过这个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却糟践着生母弟弟亲近王夫人的女儿,大伙都知赵姨娘的性子又是拧巴、见识也不高、最爱斤斤计较的,只不过到底有一颗慈母心,贾环又劝她多替三姐姐想想,也是许多时日下来也在心里头明白过来,毕竟探春是孤零零养在嫡母跟前的庶女,怎么说都是不容易。
这样儿,一段时日后,探春终于放开旧事,这一家子在一块儿,倒是有味道了许多。
探春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亲娘竟有一手这样好的绣活儿,比以前请来的女师傅和最手巧的晴雯也好上许多,赵姨娘很有些得意,手把手的教她。探春学着随口问道:“母亲有这样的手艺,怎的以前不曾听说过?”
赵姨娘尴尬笑笑,忙把话岔了过去。她是个家生子出身的奴婢,能被老太太给了老爷做姨娘,自然样貌、手艺、性情都有的,只是太太怎么会愿意老爷身上戴着姨娘做的绣活儿?她若是不闹不粗鄙,又怎么保护环儿,那些人还不得把她们娘俩踩到泥里去?这些都是不能和探春说的,她的探春是要聘出去做正头娘子的,知道这些作什么。
……
又是一年春来到,转眼探春都快及笄了,迎春已经给夫家添了两个白胖白胖的小子了,探春的婚事还没有着落。
赵姨娘又催着贾环和赵国基赶紧给探春打听好人家,这甥舅俩实在愁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