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如做梦一般,慢慢转身,缓缓打开换衣间的门,门外,夏兆柏一见到我,蓦地自椅上跳起,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竟然出现三秒钟的呆滞,眼神中闪烁着难以置信、震惊、迷惘和,若我没看错,那应该是一种欣喜。随即,他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臂,小心翼翼地触摸上我的胳膊,一寸寸地往上摩挲,再到我的颈项,再往上移,摸上我的脸颊。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脸上表情越来越痴迷狂醉,仿佛信徒,在通过这等仪式,确认自己的信仰,传达内心的激越。他神情间的膜拜感染了我,或者说,在这一刻,我们两人,都陷入各自的怀旧情绪之中,难以自拔。
猛然间,他一下将我拥入怀中,紧紧抱住,胳膊勒紧,仿佛生怕一个不察,我便会消失不见一般,这个拥抱带着我无法言明,却分明感受得到的那种迫切和痛苦,那痛苦感染了我,让我无法反抗,因为它与我内心的悲苦,彼此呼应,彼此共鸣。周遭一切,在此刻显得尤为安宁,我们如同两个在黑暗中摸爬滚打了许久的人,在此时,放下夏兆柏的身份,忘记我到底是简逸还是林世东,抛开前世今生说不清道不尽的恩怨情仇,只互相依靠一下,互相借着对方的胳膊,检点自己身上的伤口,寻求片刻休憩的可能。
是的,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于我到底是谁,而在于,无论我以怎样的身份,均会背负如此百孔千疮,令人不忍粹读的灵魂。那灵魂如此软弱,以至于,它爱也不彻底,恨也不彻底,渴望着不能渴望的,压抑着压抑不了的,它将所有的情感均处理得一塌糊涂,它让那寄居的身体生活得一团糟。我闭上眼,一股热流冲到眼眶,满心酸楚,竟然呜咽出声。一开始只是压抑的啜泣,后来,在那人宽厚的胸膛上,在他一下一下的抚慰中,我禁不住泪流满面,痛哭流涕。我哭得太畅快,作为林世东的无奈,作为简逸的无力,在此刻,均倾泻而出,发起狠来,还一下咬住那人的肩膀,咬到他疼得发颤,却也不想松口。
我哭得太用力,没有察觉身下一软,已被夏兆柏压到床上,随后,有点点落在颈上脸上的柔软触碰,等到我稍稍回神,才发觉,他原来在吻我,极有耐心,极为温柔地吻去我脸上的泪滴,郑重得令人惊诧,仿佛在膜拜,又带着说不出的疼惜,我有些惊呆了,记忆中从未有人如此吻过我,更别说,记忆中夏兆柏从未有如此温柔的一面。我愣愣地任他亲吻,他的唇炙热而柔软,心里那软弱的部分,因为被人好好对待,而更加发酵。恍惚之间,我听到他一声喟叹,抬起我的脸,迅速捕获我的唇,辗转反侧,那灵活的唇舌撬开我的牙齿,长驱直入,纠缠不休。我只觉一阵酥麻自脊椎攀爬而起,身体发软,整个意识混沌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好容易他放过我,转战我的耳后颈项,细细品尝。恍惚之间,我听见他低声叹息,含糊唤了一句:“东——”
宛若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我猛然清醒,关于此人的不堪记忆骤然涌上脑中,他是夏兆柏啊,羞辱过我,背叛过我,设局谋害过我的夏兆柏啊!我到底在干什么?怎能让人欺侮了一次,又让人欺侮第二次?我羞愧难当,反倒镇静下来,一动不动,任他微微喘气,小心解开我的领带,在我裸露的肌肤之间游走徘徊。我微眯双目,慢慢地伸出手,抓住床头一件硬物(后来才察觉,那是酒店配备的黄铜相框)在他解开我胸前第三颗纽扣时,猛地一下,砸到他后脑上。
夏兆柏难以置信地抬起脸,我怕一下不够,又多砸两下,下手冷静,毫不手软。看这个总是不可一世,处处打压的男人一下扑倒床上,我心里只觉快慰异常。我迅速爬起,翻身下床,就在此时,脚踝一紧,却被他抓住。我狠命一脚踹去,将他踢开,立即穿好上装,重新整理好领带,套上皮鞋,正要离去,一回头,却见夏兆柏趴在床上,眼神恍惚地微微睁开,似乎刚刚砸的那几下还不够。我四下看看,却见那边地板上有高尔夫球杆袋一个,我跨步过去,拉开拉链,抽出一支球杆,走到床前,举起狠力抽到他身上,冷冷说:“这一下,是代林世东还你的!”
他闷哼一声,脸部扭曲,显是痛得厉害,我又一下抽到他身上,说:“这是代简逸还你的!”
第三下,我高举球杆,对准他的后脑,有个疯狂的念头怂恿着我,再打一下,一下过去后,这混蛋便从此在这世上消失,再不能威胁我欺侮我,再不能给我压力,迫我就范。我的手微微颤抖,这人真是身体健壮,如此被我袭击,却仍未丧失神智,迷迷蒙蒙地看着我,眼神似乎,很无辜纯良。我心中一颤,松了手,扔下球杆,到底下不了这个手。
但此人却太过危险,只待他缓过气来,我便死无葬身之地。我必须要有个保命的屏障,我转念一想,罢了,君子端方,那是对君子,对小人何必讲求那么多?我立即过去,解下领带,费劲地将此人绑到床柱上,又连拉带拽,将他的衣服扒下,这混蛋倒是好吃好住,身材健硕得很,只是将他衣服扒光,便已然令我累得气喘吁吁。我歇了口气,再接再厉,正要伸手将他的内裤脱下,触手却一片滚烫,这人两腿间的硬物,早已高高耸起,且形状狰狞,似乎蓄势待发。我脸上发烫,呸了一声,一把将那内裤褪到脚踝之处,一抬头,却见夏兆柏不知何时,已双目清明,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忙上忙下,仿佛这不是一场胁迫裸露,而是某种床上情趣。我心中大窘,慌忙找出手机,对着他的身体和脸,没头没脑一通乱拍,夏兆柏全程表情冷淡,仿佛赤身裸体那个人是我,而他却正襟危坐。
我拍完了,收了手机,深吸一口气说:“夏先生,你放心,这个东西,我只留作保平安。只要你让我过升斗小民的普通日子,我自然不会扰乱你当富豪精英的正常生活。”
“你在害怕。”夏兆柏盯着我,冷淡地说:“从我遇见你第一刻起,你就没停过害怕,我自问不是什么好人,可却从未害过你,你为什么那么怕我?”
我哑然不语,过往记忆太过不堪,可却怎能与人提及?
他声调淡泊,缓缓地说:“怕我的人很多,他们或者对我有所求,怕我不给与;或者对我有顾虑,怕我夺了他们要的东西;或者天生反骨,背着我搞三搞四,怕我报复手段;或者纯粹贪生怕死,喜欢擦鞋(拍马屁),怕擦得我不高兴。你呢,你怕我什么?”
我摇摇头,低声说:“你多虑了,我以前就说过,我没见过你这样的大人物,畏惧你也很正常。”
夏兆柏微微一笑,说:“是吗?你给我的感觉,却像清楚我一些事,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因而由衷的害怕。联系到你与世东那些奇怪的关联,你到底知道什么?知道我对林氏的手段,还是知道我对世东的手段?”
“不,我不知道……”我奋力地摇头,矢口否认。
“那不如我来告诉你,你要听我如何弄到他破产,还是要听,我如何抱他,终于迫使他承认,他跟我一样,就是个只爱男人的基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