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就像我曾对你说过的那样,生与死本就是自然轮回的一部分,一棵树、一朵花如此,一个人,一个家族,一个王朝自然也是如此。”
言下之意是只保护铁木真子孙的生命安全,而全不管蒙元的长盛与否了。
庞斑就着倚靠的姿势仰头向后看,在他现在的视野中,明月沉在夜色里,草木从天上向下伸展,庭院建筑漂浮倒悬,人间的灯火如星辰,连蒙赤行都反缀在横亘无垠的大地上。
整个世界都随着他的动作颠倒过来。
可若是从他在现代学到的知识来说,所有人脚下的大地都是一个球体,昼夜本就同时存在,只是身处地球不同区域的人能看到的景象不一,甚至世间没有天地之分,地球只是镶嵌在宇宙中不停旋转的球体。
他们对地球另一边的人来说,本就是倒挂着,现在的颠倒反而是一种归正。
多么神奇而有趣的世界。
庞斑漫无边际地想着,在他钻研道藏的十年里,他断断续续恢复的记忆都是关于现代和东方不败的,近来他更是从记忆里开始接触《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两代魔教教主的经历塑造了他的部分性格和行事风格,他也有意用这些魔念来打磨自己从浩瀚道藏中培养起的道心。
禁不起魔念拷问的道心当然不够坚定。
道家的超脱和魔教的唯我两种思想在他脑中拉扯,这让他时不时会放飞自己的想法,体现在外就是会经常发呆,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作出奇怪的举动。
不过现在的魔念还没有形成真正的魔种,所以这种拉扯尚不算严重。
蒙赤行没有管他仰身向后的怪异姿势,依旧在看他面前的树。
庞斑忽然开口道:“我接下了国师的位置,铁穆耳向忽必烈汗提出,想要为我建一座宫宇,被我拒绝了,我在这座府邸中长大,并不想去别的地方居住。”
蒙赤行道:“你这练法确实有意思,明明道心已现,偏偏魔念也重,你以精神为底力催动自身七情,助这一点魔念在道心清净的道韵中凝练,情绪也比往日旺盛,否则以你的性格,并不会这么轻易被引动杀机,还对这处宅邸产生眷恋之情才是。”
“等你的道心稳固,就要以执念凝聚魔种么?我也很好奇,斑儿你会有怎样的执念?”
只有所求不可得,或是天生偏执,才会形成执念,这执念要冲破稳固平和的道心,压制汹涌起伏的七情,必定坚如磐石,千磨万击也不放松丝毫。
庞斑在最丰足的环境中长大,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上,他都很难有什么绝难磨灭的“执念”。
但蒙赤行并不为此担忧,他摸了摸弟子的头:“十六岁,还年少得很,等你二十六岁、三十六岁、四十六岁,经历过江湖事,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自然会慢慢找到自己要追寻的东西。”
从庞斑走出藏书库起,蒙赤行开始将自己所会的魔门绝技一一传授给他。
这实在是一个武学昌盛的世界,顾绛曾经身为东方不败和公子羽时期所学的东西放到这个世界,很多都用不上了,蒙赤行教给他的东西正是他所需要的。
蒙赤行一脉的武功以锻炼精神,从而干涉外界物质为主,而要干涉外界物质,首先从自身练起,从精神所发的头部,衍伸到全身经脉,锻炼筋骨,最终内外皆如水晶琉璃,头部不再是命门,精神可以随意外放,甚至一眼就能看进别人心中,种下败北的念头,令对方不战而降。
而这只是最简单的一种用法,更多高深的法门堪称神奇莫测、怪诞陆离。修行这种精神法门除了心性的要求外,“智能”二字也极为重要,正在于其人要有超出常人的智慧,能够运使这种力量,不被常理的思想束缚。
修行到高深处,可夺天地造化。
“《藏密智能书》是魔门中专修精神力法的武功,魔门的绝学中大多涉及精神,配合本门的技法施用,正是因为魔门不尊礼教,唯任性情,只修自我精神,所以许多法门都损人利己,被正道视为邪道,也属常事。”
魔门因为看重自我而放纵性情,蔑视法度和道德,这种放纵得出的真性者少,更多是放纵了自身恶念的人,走入另一个极端,这些极端大多体现在他们的行事上:双修交合汲取对方的内力,杀人取血灌体,为了激发狂性肆意屠杀,为了收一个合心意的弟子就杀光孩子的全家,将其作为孤儿抱走等等,都是常事,更不要说一些格外残忍的手段。
这也是顾绛觉得他们不入流的原因,任性自我不错,可将自己完全迷失在外界感官中,把那种刺激中的高亢情绪视为“自我”,恰恰是沉沦入了外魔,被放纵的快意感染失去了真我,如果他们能从这种放纵中保持住一线清醒,最终斩去所有外相,或许能成,但除了蒙赤行,顾绛就没见过魔门有达到这种境界的人。
“其实还有一个人,你应该听说过,阴癸派的门主,曾经中原魔门的第一人,血手厉工。”蒙赤行对这个曾与自己争锋的人物评价不低,“他年轻时也曾一度嗜杀成性,所以招惹到了令东来,没有人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从那以后,厉工就上天入地地寻找令东来,再也不复昔年行事。”
“令东来。”顾绛缓缓念着这个名字,“世人都说,无上宗师令东来是当时的天下第一人,师父见过他吗?”
蒙赤行缓缓摇头:“在为师看来,令东来是个不世出的绝顶人物,他并非出身名门,只靠自己学剑,三十岁便进天人之境,纵横天下无一敌手,可他的行踪极其缥缈,据说他曾来过北方,可那时我还在藏地潜修,而且那时我的境界远远不及他,就是现在,我也不敢说自己的修为就赶上这位无上宗师了。”
“厉工我倒是很熟悉,他这个人秉性极傲,他苦寻令东来多年,绝不会是因为败在他手中的缘故,若只是技不如人,他多半会潜心苦修,一日不能赢回这一仗,一日不见对方,就像他当年在我手中落败后一样。”
蒙赤行和厉工虽都是魔门出身,但魔门内的争斗有时比外界更狠厉,他们之间的摩擦不少,这也是蒙赤行收拢天命教的缘故,意在分裂阴癸派,但争斗归争斗,个人归个人,厉工是蒙赤行在魔门中少数几个看得上的人物之一。
“可他一心寻找令东来,那只能说明,他在令东来身上看见了自己渴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