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但此刻他忽然明白,关七知道了,他不仅知道,还已经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长孙飞虹长啸一声,四野凄然,他的掌风飘逸,掌势密集成雨,扑向一片空无中,正因为空,所以无所不及,每一个雨点都是枪尖的落处,不仅要伤人,还要伤心、伤情,更难免伤己。

可越是自伤,这股凄凉意境就越深,他的招式威力就越大!

披发狂夫,乱流而渡,堕河而死,死得其所。

这凄风苦雨自江南而来,倏忽间就要淋湿整个京城。

关七终于停下了脚步,面对这样的意境而不驻足,可就太煞风景了。

顾绛也很累了。

从上个世界开始,他就一直很累。

逍遥派的武学思想让他铸下了道基,齐乘云最后还是得以窥见宇宙洪荒的一角,奈何他没有时间巩固境界,天山童姥的时间就不够了。

偏偏他下一个穿越的对象是邀月,《明玉功》真说起来,其实挺适合他,“太上忘情”的宗旨十分高邈,练到九层,他可以更进一步地巩固道基,甚至形成道胎。

奈何邀月的功法已经彻底入魔,那时他真有些怀疑,白玉镯是不是走《道心种魔大法》一路的,让他凝聚道心,又让他种下魔念。

他不得不在重重情魔中巩固自己的道心,而逍遥一脉,有北冥容纳百川、我与天地合一的包容,也有庄周梦蝶、真幻不定的缥缈,这使得他每一次感悟天心时,都会被身体里执着的魔念侵染。

而对天道而言,道、佛、魔,并无区别。

若是别的魔念,顾绛是可以控制的,偏偏“情”之一字,是他天性中的缺陷。

是的,到了如今的境界,顾绛可以肯定地说,天生情感淡漠,是他的缺陷。如果他有正常人的情绪,但自己通过理性去控制,达到现在的状态,那没什么,但他天生感知不到一些情绪,感性上存在缺失,而用理性去填补,这是天性的不足。

哪怕心中月影能照世人七情,可这七情依旧不是由他内心所发。

这也是他的道基会被动摇的根源。

所以,虽然他觉得白玉镯有帮倒忙的嫌疑,但它的方向是对的,不以极情触发,不通人情天性,不能完全补足自身。

这是他在成为关七一段时间后想明白的。

魔者碍道,不直面这种困惑迷障,怎么能以完整的人心映照天心?

或许过去这种缺失让他能够比常人更理性、通透地去获得更多便利,但大道希微,世间从没有真正的捷径,曾经绕过的路还是要去走一遍。

之后,他才能见自己。

虽然这个过程确实让人心神疲惫。

他在看到关昭弟的血书时,便生出一种预感,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将魔念所蕴含的情感发泄出来的机会,所以顾绛放纵了魔念的滋长,他一度神思混乱,心湖中的洁白明月变得惨白中透着血色。

在邀月的记忆翻腾错乱时,他心湖中始终清明的一点念头甚至还在想着,他名为“绛”,绛者,大赤,似乎从出生起就注定了要沾染赤红,做不得长久清净的皎洁玉盘。

原本给他起名的人是想叫他顾江,因为那家医院就叫这个名字,若不是那家医院的大夫救助,他险些就不能出生了。

但主治大夫觉得叫“江”不好,大江东去,命如流水,不如改江为“绛”,希望这个孩子能有赤子之心、永不磨灭。

时间过去太久了,顾绛如今的年纪,即便抛开原身记忆带来的加成,也有快两百岁了。

即便是以他的记忆力,童年时的一些事情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或许也不是忘记,只是不怎么去回忆那些过往了,当你不再去回忆,那这些被堆积在记忆底层的过去,和被遗忘也没有太多区别。

但这个世界王朝末年,乱世将至的氛围还是让他不由得回想起了自己出生的时代,比起这里,那是个人与人之间情感不再紧密、但社会化更高的时代,每个人都被分工进社会集体这个庞然大物的运作齿轮中,你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生活所需的东西都是由别人在安定的环境下制作出来的。

他穿的衣服是制衣厂的工人制作的,他吃的东西是农庄的业主种植的,他工作的实验室是学校支持的,连他走的路都是国家调动工人铺设管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