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摩智仿佛回到了少时与密宗高僧辩经之时,断然道:“我佛在过去、现在、未来,在佛经真言中,在众生佛性里!”
对方似是轻笑了一声,才缓缓道:“那,佛在杀人求胜的武学招式中吗?”
鸠摩智瞬间如遭雷击,神思一片空白,讷讷道:“佛在,佛在”
对方道:“现在,你再告诉我,你是谁?”
鸠摩智望着双手,见食指上经年转动佛珠留下的茧痕,半晌才道:“我本是芸芸众生中和尚一个,无边苦海里求佛之人。”
言罢,心中悲意化为悔恨,两行泪水自眼中落下,睁目时已觉心中清明,魔念顿消,眼前终于看清那墨衣女子无悲无喜的面容,向对方郑重行了一礼:“多谢施主。”
所谓施主,即施舍之人,释迦牟尼要弟子称众生为施舍之主,是要弟子放下骄傲,以众生为佛,向众生求佛,他竟都忘却了。
鸠摩智缓缓起身,他脸上泪迹未干,却已不复往日威严宝相,反而面带微笑,祥和近人:“老衲误入歧途多年,今日终于得施主指点,挣脱名缰利锁,消去贪嗔痴毒,得清净解脱。”
顾绛道:“是你自己自幼研读佛法,悟性过人,有佛性在心,才能醒觉,不必谢我。”
鸠摩智双掌合十行礼道:“老衲过去仗着武力,打伤了救人的夫人,又盗取各家武学无数,尤其是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为燕子坞慕容博老施主与我交换《火焰刀》而得,后又尾随太湖山庄的仆人进入庄中,得《小无相功》,前些时候从一铁头怪人手中夺得《易筋经》,实乃罪孽深重,恳请施主将这本《易筋经》还予少林,并告知绝技失窃之事。”
顾绛道:“我去还书报信,你又往何处去?”
鸠摩智笑道:“一个和尚,随遇而安,自然往来处去。”
顾绛闻言也是一笑,终于和对方见了一个佛礼:“好,我愿大师此去弘扬佛法,渡世救人,功德圆满。”
鸠摩智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迈步慢慢离去,虽无来时迅疾矫健,却已安然喜乐。
顾绛见他走远,因骤然失去内力,四肢虚弱,行走缓慢,可渐渐的足下不自觉有了劲力,心中觉得颇有些趣味。
《易筋经》需要修行者不存习武之念,看破“人相”、“我相”才能修成,鸠摩智苦练这本经书多日,他生来过目不忘,智慧过人,对经书中的内容早已倒背如流,却怎么也修不出成果,内息反而有了走火入魔的迹象。
若非顾绛化去他的内力,来日必会经脉寸断而死,并非恐吓他的虚言。
如今鸠摩智的内力都被顾绛化去,心中都是佛法,不自觉地在行动间运转内息,反倒有了修成的可能。
只是现在的鸠摩智,已经不在乎这达摩所传的武学宝典了。
这佛家“无我”之道,以因缘际遇构成世界,从本性中见我,从众生中见佛,是以经历重重苦厄,成大慈大悲,越执着追求,越不可得,也是一条常人难以修持圆满的大道。
顾绛的佛学修为不浅,他本是魔道出身,自然对佛法研究过许多,只是他并无慈悲之心、众生之念,这条路也不是他想要的。
当然,这不妨碍他欣赏能在这条路上有所成就的人。
顾绛拢着袖中的《易筋经》,准备跑一趟嵩山给扫地的老和尚送去。
这本《易筋经》并不是达摩手书,而是一位天竺僧人得上古修士留下的古籍,上面的图字既隐,他便以为是一本白书,带到中原,誊抄记录下达摩的《易筋经》,其实这本古籍是一书两经。
达摩圆寂后留下这本《易筋经》,他的弟子慧可钻研二十余年不得,终究寻道天竺高僧般刺密帝二人共同参悟,才在七七四十九日后贯通其中佛法,但那时他依旧不明其中武学,直到遇见唐初的那位军神李靖,才一起谈论了三天三夜后通悟其武道。
顾绛身为东方不败时与少林方证交手过,那大和尚也是修的《易筋经》,但多是后来者注译传承,和唐宋时的版本有所差异,加上他的心思太杂,终究不得此书精髓,和扫地僧的境界相差远矣。
说来这少林寺真是个奇地,能够修成些大道的都是边缘人,从数百年里唯一修成《易筋经》的疯和尚,到藏经阁里扫地的老头,还有后来写成《九阳真经》的斗酒僧,开创西域少林、擅长大力金刚指的火工头陀,看守藏经阁的觉远和尚,以及那最有名的,因为师父的死离开少林,出佛入道,开一代道宗的三丰真人。
那些兢兢业业维持武林泰斗门楣,在江湖里翻腾的和尚则终不得真要。
思及此处,墨衣女子吟起当日扫地僧人的佛偈来:“得既不是得,得亦无所得。既然无所得,亦无所能得。”
“真是有意思。”
顾绛带着《易筋经》往少林去,一路上听那些江湖人议论丐帮之事,说那契丹人萧峰曾立誓绝不杀伤汉人,却在聚贤庄大开杀戒,而后不知去向,又说江湖中有几位死在自己绝招下,疑似慕容复以“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的绝技所杀,其中还包括少林高僧玄悲,这“北乔峰,南慕容”本是江湖英豪,一夕之间风云骤变,声名狼藉。
如今少林寺广派僧人下山发下请柬,要共聚少林,做个见证,问慕容复是否真的杀了玄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