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也是涉水之人。

他提前揭破傅红雪的身世,解脱他背负的仇恨,但傅红雪十八年的苦修和仇恨教育已经铸就了他的性格,他天生的残疾和病症已经决定了他骨子里的脆弱和倔强,即便没有仇恨驱使,他也会自己选择去为养母复仇,他依旧会去到那座边城,在那里遇见同为了旧事而来的叶开。

他一手抚养阿萝长大,教养她为人处世,可她作为无崖子和李秋水的女儿,父母的缺席让她天然渴望着爱和被爱,这是无论谁都不能填补的,所以她即便口中说不想母亲,人依旧总往姑苏去,惦念着当初与母亲分离的太湖边,所以才会在那里遇见王霄和。

这就是命中注定。

命由先天决定,由大势推动,太多人喊过“我命由我不由天”,可依旧逃不出自身局限和时代画下的走向,世间有几个人能真正的掌握自己的命运?

古往今来的圣贤留在史册间的,也都是声声诘问号呼。

无边苦海,即便登上彼岸,也只能沿着海岸逡巡。

真正的超脱之道在哪里?

顾绛望着脚下江水粼粼,映着灯光月色,不由抬头望向那随夜色升起的明月。

百川东流,沧海桑田,岁月滔滔,尘世痴迷,爱恨别离,生老病死,身如孤舟,灯火飘摇。

唯有明月当头,穿过万古长夜,朗照千江,水流百转千回去,月影只逐清辉来。

他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句诗,是逍遥子苍老的声音穿过久远的记忆,在悠然吟诵着:“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天山再高,云海苍茫,仍由一轮明月照彻。

是了,是了!

是明月出天山!

第39章 逍遥 9

大江之上,客船夜渡。

晚间江风大作,鼓动船帆,顺风疾行,站在船头的少女娇小窈窕,几乎要被风吹飞到天上去。

船舱里传来袅袅的洞箫声,吹的是《春江花月夜》中的《临水》,箫声如水,幽咽低回,如泣如诉,是已经回到了船上的李青萝触景生情而奏。

有男声轻叹一声,和着箫声唱道:“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横流涕兮潺,隐思君兮侧。”

又有女子娓娓相合:“桂兮兰,冰兮积雪。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

箫声至此凄凉已极,恻恻令人闻之潸然,哀人生欢愉骤短,蜉蝣生死,一如大江东去,再无复归之日。

少女一直仰头望着悬于九霄的明月,出神不语,倏然提身纵起,如辞赋中的洛神一般竦躯鹤立、踏水而前,轻漪行来,转眼已离船三丈有余。

“姥姥?!”一直趴在窗前的王语嫣惊呼,拉上母亲就要去看她,却被李青萝反手拉住:“别怕,你再看。”

王语嫣努力探头望去,此时夜色已深,但船上灯火光明,更有皎洁月色如洗,能照见水上的人影,那看起来比她也就大五六岁的少女落足处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值此晚春时节,江上湍流中,凭自身外流的真气凝水成冰,实在骇人听闻。

船上行舟之人本昏昏欲睡,被女童的惊呼声惊醒,以为有人落水,结果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一边令手下停船,一边往船边跑去,众船夫见状只觉头晕目眩,口中喃喃念着“水神娘娘”、“龙女大人”,乱成了一团。

顾绛此时却顾不上身后船上的情形,他举手向月,掌中阴气大盛,仿佛真采撷下了一缕月光,融于掌心,他双手翻折,阴气自手下三焦运使周天,浑身竟透出莹莹白光,仿佛人也溶于月中。

王语嫣下意识捂住口鼻,眼睛眨也不敢眨,望着立于江心、岿然不动的少女一手指向头顶明月,一手指向足下月影,这一刻她仿佛成了天上明月与江心月影之间的,第三道月轮。

江中游鱼竟未曾受惊散去,反而围绕着她环游跃动,不肯散去。

船上已经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开始跪在船板上,叩拜江神了,王语嫣听到他们的拜语,轻声问道:“姥姥这是真的要成仙了吗?”

王霄和感慨不已地摇头道:“你姑姥姥如今的境界,对普通人而言,也和神仙无异了,若非我与她相处了十余年,看到这明月三身、水族相庆的情形,只怕也要以为是江中龙女出水拜月了。”

李青萝的武功在灵鹫宫中不算什么,但放到江湖上也是一流的高手了,目力不是他们父女俩能比的,她清楚看到站在江心的少女在荧光中身体拔升了一节,原本宽大的衣物都显得紧身起来,知道姑姑此次突破非同凡响,这是彻底补足了曾经走火入魔落下的缺陷,连忙起身去翻自己的备用衣物,让她回来好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