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春景无言以对,他确实没办法正常享受超市里那种宁静祥和的氛围,负罪感伺机而动,一旦心理防线出现裂缝,立刻不由分说将他吞没。
“你从来不正视自己的需求,贺春景,被关在楼上一个礼拜,连外卖都是人家点什么你就吃什么,电视剧里蹲大狱的还知道跟牢头要肉吃呢!就连提出缓和,也是因为你不忍心看我喝醉之后那个狗样子,对吧?”
陈藩也抽了两张纸巾攥进手里,将它们揉成实心的一个球。
“你习惯了做那个被剥削的人。”
他抬起眼睛,目光锐利地射过来,宣判:“你不爱你自己。”
这个“爱”字刺痛了贺春景,刺得他如坐针毡。一瞬间,意识里铺天盖地掀起波澜,千万道声音轮番责问:你配吗?
“你现在脑子里肯定在想,自己烂透了,根本没有资格被爱,提起这个字都是忌讳。”陈藩把纸团丢在桌上,“我知道这种感觉,医院精神科里大把大把这样的人。大家想好,想爱,所以才去吃药,你也正是因为想摆脱这个状态,才会发生那样的事。”
他把沾了调味汁的,仍有些油乎乎的手伸过去,想要握住贺春景同样没擦干净的一双手。贺春景立刻把手缩回去:“我没洗手,脏。”
陈藩却仍旧坚定地抓住了他,扯过他的手,小朋友做游戏似的交握住了。
“我也没洗,而且谁吃螃蟹手都会脏的。”陈藩牵着他晃了晃,下巴朝桌面上点了下,“咱们俩一起买的螃蟹,一起洗净切好下锅的,端上来从同一个盘子里抓起来吃,我们的手明明是一样的,对不对?”
贺春景怔怔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许久,就好像不是在看两只人类的手,而是在看外星势力初次接触地球。
陈藩见他傻呆呆的样子,用额头撞了他额头一下:“还溜号,你说你是不是欠收拾!”
“没,没溜号。”贺春景哑着嗓子回答。
“我准备收拾你的烂摊子,把你那些乱七八糟垃圾想法打包进废品站贱卖了,空出来敞敞亮亮一颗心,再置办一屋子好东西放进去。”
陈藩很不要脸地敲了敲桌子。
“比如我。”
贺春景满脸通红地用力抽回手,却再一次被陈藩捉住。
“首先就是就医,不能放弃治疗。鉴于你之前的用药史,大夫给你用药肯定会慎之又慎,可能还会大幅度提高暴露治疗的强度。”
陈藩追着他的眼睛,认真告诫他。
“你一时半会儿是改不过来的,可能会想逃,可能会想死,所以不论如何,我会介入。到时候不论你怎么求饶,逃跑,我都会把你弄回来,直到你重新接纳自己为止。”
陈藩捏捏贺春景的手,感受到成年人强韧的骨骼,与少年时细瘦柔顺的触感截然不同。
刹那间,有股突如其来的愤恨击中了他这个人竟然在他的视线之外偷偷长大了,还把自己养得一塌糊涂,目光黯淡毛发粗糙,像被抓进实验室里折磨了一千遍的小白鼠。
可贺春景何止被折磨一千遍。
他住的房子,是用陈玉辉给的钱换来的,每一砖一瓦都写满了耻辱,但他别无选择地住下了。
每天睁开眼睛,他就会看到陈玉辉的儿子,他要带着恐慌与自责为这孩子卖命,还要夹在爱与恨之间被捅个对穿。
五千多个日夜,空荡荡的黄昏与睡不醒的清晨,噩梦的终点是死路一条,换成谁都会被逼得发疯。
但下一秒,这股剧烈的愤怒烟花般消散了,在陈藩心头孤零零留下一点庆幸。
庆幸他又把这双手握在了掌心里。
陈藩等了一会儿,却只等到贺春景垂下眼睛。
“别这样,没有必要。”他说,“你其实……想要什么,只要和我说就行了。”
贺春景声音仍旧低哑,陈藩能从中听出几乎溢出来的抗拒与厌恶。
对他自己,对善意,对爱,对一切他认为自己不配拥有的东西。
“贺春景,你还不明白吗?”陈藩心疼得要死了,甚至有些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