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什么时候能绕过这个弯子来呢?还是说……
贺春景张了张嘴,又闭上,跟着陈藩的脚步继续往前赶,而后在路过糖果货架时停顿了一下。
他忽然发现在挤挤挨挨的巧克力货架上,夹着一列陈藩小时候常吃的牌子。
那是松津市地产的老品牌,近些年做了年轻化的改良复兴,如今成了一代人的“童年回忆”系列,与琳琅满目的进口货有了一争之力。
他顺手拿起一包往车里装,却跟陈藩的手碰在一块。
抬眼看过去,陈藩也正拿了一大包水果软糖往车里放。
在塑料包装袋嚓嚓轻响的瞬间,两个人脑海中不约而同想起了些金红色的碎片粘在春联背后的牙膏印,金光闪闪的大果盘,盛满稀面汤的洗菜盆。
契机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两人几天来别别扭扭的感觉忽然在这瞬间烟消云散。
这场人到中年的重逢虽然算不上欢聚,但十几年里冻下的坚冰城墙,的确在寸寸消融。
当他们眼神交汇的时候,它就变薄一点,肌肤相触的时候,再变薄一点;此刻它终于破开一道狭窄的口子,柔情伴着松脆冰碴流淌下来,唤醒尘封了太久的、泥灰下的种子。
糖没吃到嘴里,可两颗心都跟着变成溏心了。
“干嘛啊,”陈藩率先勾起嘴角,指着车里的糖果薯片巧克力,“开运动会啊?”
贺春景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跟着笑了笑:“老夫聊发少年狂。”
陈藩没忍住,大笑出声。
糖果紧挨着烘焙区,香甜蓬松的奶油味铺天盖地涌过来,混入松弛下来的气氛中。
二人犹如新出炉的两只小蛋糕,遍身上下蜂窝孔里无一不膨胀着愉悦,不再理睬高墙之外暴雪的冬天。
肉鱼蛋菜一兜兜一袋袋装进车里,姓陈的像是非要印证那句“老夫聊发少年狂”,三十多的人了还起高调,非从池子里捞了只帝王蟹出来玩。
那螃蟹盖子赛他脸大,蟹腿抻开快有一米长,陈藩拎着两个螃蟹钳子左摇右晃,让贺春景想起俩人以前猫在被窝里看的一个惊悚片,《异形》。
贺老师恶寒了一下,立刻严肃教育:“不要乱玩食物,带坏小朋友。”
陈藩立刻立正敬礼,态度良好地一气打包四只长脚蟹,说要回去过一把螃蟹瘾。贺春景点了点包着螃蟹的充气枕,一只清蒸一只蒜蓉一只芝士,还有一只按避风塘来做。
这事儿他拿手,贺存一特别喜欢吃他做的避风塘炒大虾,久而久之他还总结出一套调料比例的独家秘笈。避风塘。
一瞬间,这三个字被重重敲进贺春景的脑袋里,他错觉有只戗刀正把它们往自己脑花上雕刻,切磋琢磨,非要警醒他敏感词背后的深意。
这种感觉贺春景很熟悉,只是他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时候,这个场合,被它找上。
贺春景心脏猝不及防像被人用冷勺子突然挖了一块。
陈藩还在旁边称虾,黑虎虾活蹦乱跳,弹了那人一脸的水,他正骂骂咧咧用手揉进了盐水的眼睛。
贺春景趁他不注意,赶快推着小车闪进对面一排货架里,努力掩藏自己变得不自然的脸色。
确认离开陈藩视线之后,贺春景的脚步一下子沉重起来。
他落在货架上的目光变得粘稠、凝固,贺春景几乎每喘一下气,上腹部就跟着小小地抽搐一下。
对于有罪的人来讲,片刻的幸福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他想。
幸福,他刚刚居然胆敢幸福了一下?!
压抑感兜头笼罩上来,压得他想逃。
要不然,要不然......贺春景的目光挪向货架深处,他知道那里藏着收银台和出口。从那里逃走的话,回到外面的世界,回到他只配拥有的那种灰暗生活,他就不会再有这种失重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