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城之春 刘八宝 2822 字 1个月前

陈藩一时间没再说话。

他的目光从遥远的云层间收回来,从锈成铁球的花铃上一掠而过,最后定格在贺春景脸上。

“我不知道你的童年是什么样的,我是指爸妈还陪在身边的时候,那时候的童年。”

陈藩看着贺春景的目光逐渐变得飘忽起来,像是陷入了回忆。

“我小时候,刚上小学那阵子吧,过得特别幸福。我爸很能赚钱,我妈在各地演出,她的好多头面和道具都是我爸亲手督办的,演出的时候我爸带着我在台下给她叫好,指着那些新头面问我闪不闪。”

贺春景这下明白客厅里那些裱在墙上的戏服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过生日的时候,还会在家办派对。毫不夸张的说,全年级同学都来我们家吃过蛋糕踩过气球,可能也有别的年级过来蹭饭的,但我们都不在乎这个。”陈藩低头笑笑,“我记得那次有个小男孩玩疯了,碎了我们家一个宋朝的茶碗。当时他妈吓得脸都不像个人样了,我爸也没生气,说那是仿的,跟他妈要了三百六十块钱,这事儿就算完。”

贺春景听得有点瞠目结舌了,眼下他正站在一个荒得像野坟的废院子里,怎么也没法想象陈藩的梦幻童年是怎么被终结成这样的。

陈藩看贺春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明白这人心里在想什么。他长腿一迈,熟练地找准假山上几处落脚点登上去,转身横刀立马山大王似的一坐,面向着自家的别墅楼。

“有时候我坐在这,往那边看,也会想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陈藩大咧咧靠在石头上,翘起腿。

他的幸福童年没能延续太久,他父亲在某一天不知为何突然翻脸,将先前的温柔慈爱抹了个干净,变成了一个喜怒无常、冷酷暴力的魔鬼。

赵素丹就是被这样的陈玉泽,活活逼疯了。

“零二年那会儿,我妈终于忍受不了无休止的家庭暴力,跟我说她决定离婚。我生日那天她买了毛肠给我,说要以后带到新家里去。”

陈藩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就好像这事对他已经不能造成任何撼动与伤害了。

“没过多久,估计是离婚的事没谈拢吧,陈玉泽,哦,就是我爸,把我妈从楼梯上推下去了,我妈再也没能清醒过来。”

贺春景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忽然觉得陈藩如此淡定地说出这番话的场景,特别让人毛骨悚然。

“为什么说这些,”贺春景嘴唇咬得发白,手里险些把狗尾巴草编的兔子头给揉烂了,“不是要说吕忠么。”

“别急啊,做题还得把条件都说完呢。”陈藩轻笑着朝下瞥了一眼,贺春景昂起的小脸上有掩不住的紧张神色,“挨揍的又不是你,你怕什么。”

贺春景吞了口口水,开始怀疑陈藩他们家是不是有什么家族遗传的疯病,不然怎么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陈藩还能保持这么悠然自得的表情。

“初二升初三的时候,我放学被几个渣子堵了,要钱。”陈藩坐在假山石上晃荡着两条长腿,“其实我自己也不是不能解决,但麻烦啊,把他们干废了回头陈玉泽还得揍我,我就想着给点钱打发了算了。就在我掏钱的时候,吕忠个傻逼过来了。”

吕忠家庭条件不好,一件毛衫穿三季的那种不好。这种孩子通常会走上两条路,一是在班里当个默默无闻的受气包;二是拉帮结派出来混社会,在别人欺负他之前,迅速成长为一个刺头。

吕忠就是第二种。

但陈藩和吕忠这段友情有个不算坏的开头,在阶层分化不那么明显的学生时期,二人是完全有可能成为跨越阶层的死党朋友的。

如果陈藩没把那一沓钱随手塞给吕忠当谢礼的话。

“我那时候缺爱,缺关注,傻了吧唧的,说实话是有点被感动到了,要不也不能把他和胖子一起带到家里来玩,我是真把他当朋友看的。”陈藩说。

作为同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过的人,贺春景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他拿你家东西了?”

“嗯,我发现的那次,他兜里揣了两串五帝钱。”陈藩摊开手,朝什么也没有的手掌心里看了看,“那东西其实不值什么钱,但后来我凭记忆把各个房间里的东西清了一遍,手串玉坠子这些就不说了,二楼东屋佛龛后面,丢了个拇指大的象牙佛塔。”

贺春景目瞪口呆,这搁在谁家都不能善了,要不是当时年纪小,那吕忠现在估计还在局子里蹲着呢。

“你没报警吗?”

“报警也不能拿个初中生怎么样啊,他根本不知道那东西值多少钱,低价卖了,叫他赔都拿不出钱来赔。”陈藩耸耸肩膀,从石头缝里揪了根草蹂躏,“我把他揍了一顿扔出去了,据说他那天走了半宿才从这走回家里去。”

贺春景点点头,但很快又反过味来:“这是他做错了事,他后来凭什么跟你生气啊?”

陈藩把手里揉成青绿色一团烂泥的草叶子丢下来:“他问我,我家又不缺钱,那些物件摆着也是摆着,可是他拿去卖了,就能多给他妈买一个疗程的药,为什么非要点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