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惹来那群海寇觊觎的“宝物”,并不是什么煌煌经卷、也不是至高法器,而是僧团的首脑——一位活生生的圣者大德。
当群僧簇拥之人缓缓揭开覆面粗巾的那一刻,白典瞪大了双眼——这位圣者大德并不是别人,正是阿梨沙!
就像看电影时大屏幕上突然冒出了熟人的脸,违和感让白典的沉浸式观影体验戛然而止。
他皱着眉头开始寻思: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任烛景的精神领域。阿梨沙为什么会出现在任烛景的精神领域里?难道他和任烛景来自同一个梦海世界?
卫长庚是在阿梨沙意外身亡之后才进入延维塔的,那么任烛景与卫长庚的矛盾,会不会和阿梨沙的死有关系?
由此展开的头绪纷繁复杂得像一张蛛网,眼看就要将白典的思绪牢牢缠住。而当他勉强压制住好奇心,重新关注眼前事时,任烛景已经将阿梨沙请回了京城。
在这特殊的梦海世界里,圣者是如同麒麟一般祥瑞的存在。阿梨沙受到了百姓们空前盛大的欢迎。而面对一众迫切想要聆听讲经说法的皇亲贵胄,他却突然提出要与九皇子见面一叙。
这场奇妙的会面被安排在了一处行宫内。仔细推算起来,阿梨沙与九皇子相差近二十岁,已经能算父子两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相谈甚欢。九皇子天赋异禀、聪敏好学,阿梨沙循循善诱、细语谆谆,两人从经文法理谈到风物人情,再谈到江湖山海世间万物,并最终将思绪推向宇宙奥义。
有趣的是,以上这些内容并不是白典“亲耳听见”的——他只是产生了一种“阿梨沙和九皇子谈笑风生”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通过精神触丝从任烛景的意识中直接传导过来。
换句话说,其实当时的任烛景根本没听懂阿梨沙与九皇子谈论的内容,更没记住具体的对话,却由衷地感觉他俩\"非常厉害\",并将这种感受深深烙进了记忆中。
这是一种本不应产生在“细作”与“目标”之间的崇敬之情。
这场清谈的最后,九皇子盛情邀请阿梨沙在京城久住,并愿意竭尽所能进行供养,协助圣者光大善法。他盛情描绘了自己将为阿梨沙建造如何恢弘的庙宇宫殿,并夸耀本国百姓良善,朝纲清朗。一旦有了阿梨沙的善法加持,未来一定能够成为人间的净土极乐。
然而面对种种虔诚,阿梨沙却只回报以淡然的微笑。
他说感谢九皇子的种种美意,只是自己志不在此。他要努力去寻找关于世界的真相,或许会在旅途中逗留,但绝不会为了任何事而停驻。
白典在一旁观察阿梨沙的表情。他默默地心想:这的确不是我的小梨老师。阿梨沙的眼神是冷冽明澈的,似乎从不在任何事物上久留,因此有点虚空。
是不是拥有这种眼神的人,才能看透梦海的本质,从而跳脱出机械控制下的轮回?
但是与身在梦海却坐拥天下、声名远播的九皇子相比,跳出轮回来到第三自然的阿梨沙,能算是找到了“真实的乐土”吗?
会见完阿梨沙之后又过了几个月,京城由秋入冬、再转换到了春季。每年皇家都会在围场进行春猎,届时各家皇子便会借机展示武艺。作为随扈,任烛景已经连续三年随侍在侧,为九皇子背弓负箭。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遭遇了惊天的变故。
春猎进入第二日时,驭犬人纵狗进入一片草场,本意是想要撵出藏匿于其中的狐狸与野兔。然而一旁树林中突然窜出一头白鹿,顿时引来诸位皇子的竞相追逐。九皇子对捕猎之事兴趣缺缺,可担心父皇不悦,也只能紧随其后进入密林之中。
任烛景原本应该紧跟在九皇子身侧,奈何今日他的马匹出了点状况,外加林间地形复杂,没过多久便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而更加蹊跷的是,当他经过一处狭窄石峪时,突然从天而降几块巨石,硬生生将前路彻底封堵住。等他好不容易绕过这段天堑,九皇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皇子失踪的消息惊动了整座围场,御林军紧急出动搜索山林,一时间呼唤之声响彻大地,火把焰光映红半边天宇。
几个时辰后,有人在林翳深处发现了疑似被猛兽啃食的马匹残骸,森森白骨旁散落着精致的辔头鞍鞯。及至黎明时分,任烛景终于在一条小溪旁发现了九皇子,重伤昏迷、血肉模糊。
曾经堪称完美的那样一个人,如今浑身上下都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肉来。此情此景,就算是见惯了犯罪场面的白典也不忍多看。
与此同时,他能感受到任烛景内心的震惊和无措。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是朝夕相处这许多年的人……更何况心存敬慕,却又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