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确定。

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不确定感令梅杜沙瞬间焦虑到了极点。他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却听见身后传来很轻的“哗啦”一声。他的神经倏然绷紧,每寸肌肉都进入战备状态,握住腰间的军刺,缓缓回过头去。

一双竖瞳的眼眸,正近距离的凝视着他。

那是……一条人鱼。

又一条人鱼。

这是一条雄性成年体,身躯宛如一头猎豹般精健——虽然比起塞琉古斯来稍显单薄,但他一点也不怀疑它的危险性,尤其是,在他亲眼目睹了那群雄性人鱼对阿彻和瑟兰干了什么之后。

梅杜沙攥紧手里的军刺,拇指划过刃端,鲜血立刻唤醒了腕上的刻托,他按兵不动,盯着眼前的人鱼。

它似乎并没有打算发动袭击,只是端详着他的脸孔,眼神里透出很浓的兴味,慢慢低下头,凑近他握着军刺的手。

它轻轻嗅着他的气息,不似塞琉古斯第一次嗅他又野又贪,而像在品味一朵鲜花,一瓶香水,神态甚至称得上文雅,渐渐顺着他的手腕嗅上来,一只蹼爪按在他的脚背上,身躯蜿蜒着贴了上来。梅杜沙一把捏住它的下巴,心底冒出一念。

失去塞琉古斯又怎么样?或许……他可以再驯服一只新的,更加听话的狗。这一条,看上去,性格不错。只是可惜,没有塞琉古斯那样的鳍翼,肯定是不会飞的,是品种不同吗?

有点惋惜的这么想着,他沿着它的下巴缓缓抚上它的翼耳,忽然感到腰间一紧,冰凉的鱼鳞贴上了他的背脊,一个什么硬物顶在他的后腰上,磨蹭了起来。

梅杜沙瞥了身后一眼,顿时一僵,一脚踹在眼前人鱼的胸口,他跃到另一块礁石上,还未站稳,便听见一声尖厉嘶鸣,整个人脚踝就被什么骤然缠住,一下将他卷进了水里。

冰凉的鱼尾卷缠上来,将他甩到近处的礁石上,身躯一沉,一只手腕被湿漉漉的蹼爪攥住,那犹如女性般的人鱼面庞,凑近了他的脸,舌尖伸出来,舔了一下他的下巴。

梅杜沙冷厉地盯着它,手腕上的刻托瞬间凝成尖刃,抵住了人鱼的咽喉。它垂眸扫了一眼,瞳孔放大,整个僵了一秒,而后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般,从他的身上刹那退下,缩进了水里,将额头贴上了他的脚面,冷棕色发丝下的双肩甚至还在微微颤抖,像在对敬畏的神明顶礼叩拜。

梅杜沙眯起眼。这条人鱼……是在畏惧刻托吗?

疑惑间,他听见那条人鱼发出一串颤鸣,而后哗啦哗啦的水声此起彼伏的自四面响了起来。他转头四顾,不禁睁大了眼。数条……或许有数十条人鱼,从水面下浮出了面孔,他的目光一凝,落在其中一对最为显眼的人鱼身上。

其中一条……生着和他一样的银发,面容宛如雕塑般完美,随着那异常健硕的身躯缓缓浮出水面,他背上的一对巨大黑色鳍翼也露了出来,随之露出的是一条硕长的宛如冥府使者的袍裾般漆黑的鱼尾,他的气场如此强大,以至于整个空间都为之一暗。而在他的身侧,则是一条银尾黑发的人鱼,长相俊朗柔和,毫无攻击性,用天使降临来形容他也亳不为过,这两条人鱼鲜明反差就像是黑夜与白昼,仿佛来自两个迥异的世界,却又契合至极,仿佛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梅杜沙盯着他们,很快想起,他见过它们……这对人鱼,在他父母留下的资料里,曾在那场人鱼与人类的战争里一同出现过,应该是首领人鱼和他的……兄弟?

居然……他们居然至今为止,还活着。在那场人鱼与人类的战争后,人鱼并没有就此灭绝,只是隐匿了踪迹。

不知道这些人鱼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此,又为什么这么看着他,梅杜沙攥紧了手里凝聚成刃的刻托,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huan?”

听见这个单词,梅杜沙一怔,看向发出声音的银尾人鱼。

“别害怕……人类,”他竟然用英文轻轻说着,神情很友善,“我们没有恶意。”

没容梅杜沙从惊愕中回过神,那条黑尾的人鱼却看着他,发出了极为低沉的声音,“keto……zakata”

银尾人鱼明显吃了一惊:“就是他?”

而后,在一片寂静之中,梅杜沙看见黑尾人鱼抬起一只蹼爪,放在了胸口,缓缓收起鳍翼:“zakata”

——就仿佛是郑重的在对他施以什么特殊的礼节。

za-ka-ta?什么意思……这是人鱼族的语言吗?

keto?是因为他手上的这个东西,他们把他误认为了这东西的主人吗?这个东西的主人……他们都认得?他思索着,却看见这对黑银鱼尾的人鱼身后,其他所有没生背鰭的人鱼,都朝他作出了这个举动,发出了齐整的低鸣:“za…ka…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