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页

身披绸缎披风的少年提着琉璃烧制、珠宝镶嵌的小灯慢悠悠从门外踱进来。

蒙元皇室极为奢侈,好声色、犬马、豪宴,忽必烈晚间在宫中设宴庆祝,为庞斑引见明孝太子真金的第三子铁穆耳,也就是忽必烈现在的皇太子,他身后的继任者。

宴上的美酒成池,肉食成山,魔门出身的美人挥袖如云,丝竹靡靡,甚至带着些阴癸派天魔秘法的影子。

自阴癸派的首领血手厉工追寻无上宗师令东来的去向,一去不回后,魔门内阴癸派一脉因厉工的师妹符瑶红自立门户而势弱,也不知这些女子是阴癸派之人,还是天命教的。

看了一场暗潮涌动的宴会,新任的蒙古国师被忽必烈安排马车送回府上,车夫还为他披上了风衣、递给他一盏提灯照明。

庞斑侧耳静听了片刻,提着这盏精工奇巧的无骨灯向蒙赤行的书房走去,果然见到熟悉的身影倚在廊前,看着一棵梧桐,风吹动树叶簌簌,松动的叶子半黄,将落未落。

蒙赤行在他踏入府门时,就知道自己的小徒弟回来了,他冲庞斑招了招手,让少年在他身边坐下:“今夜的宴会,你觉得有趣吗?”

庞斑笑了笑,眸光流转,一身道韵悠长中终于显露出了魔念的冰冷:“无甚意思,若是师兄的子孙不改此奢靡之风,任由合欢之术在宫中盛行,蒙元的国祚绝难长久。”

蒙赤行闻言也笑:“既然觉得无趣,那就不必再去了。”

庞斑斜靠在栏杆上,晃悠着手里价值千金的琉璃灯,灯火映得他眸底光华明灭,心思莫测:“师父不干脆杀光那些人吗?虽然不能治本,也能治一时的风气。”

蒙赤行道:“我只答应保护铁木真的子孙安全,其余事不该我插手,虽然很多人说,蒙元是在我的帮助下建立的,但我不是蒙元的皇帝。”

“何况,就像我曾对你说过的那样,生与死本就是自然轮回的一部分,一棵树、一朵花如此,一个人,一个家族,一个王朝自然也是如此。”

言下之意是只保护铁木真子孙的生命安全,而全不管蒙元的长盛与否了。

庞斑就着倚靠的姿势仰头向后看,在他现在的视野中,明月沉在夜色里,草木从天上向下伸展,庭院建筑漂浮倒悬,人间的灯火如星辰,连蒙赤行都反缀在横亘无垠的大地上。

整个世界都随着他的动作颠倒过来。

可若是从他在现代学到的知识来说,所有人脚下的大地都是一个球体,昼夜本就同时存在,只是身处地球不同区域的人能看到的景象不一,甚至世间没有天地之分,地球只是镶嵌在宇宙中不停旋转的球体。

他们对地球另一边的人来说,本就是倒挂着,现在的颠倒反而是一种归正。

多么神奇而有趣的世界。

庞斑漫无边际地想着,在他钻研道藏的十年里,他断断续续恢复的记忆都是关于现代和东方不败的,近来他更是从记忆里开始接触《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两代魔教教主的经历塑造了他的部分性格和行事风格,他也有意用这些魔念来打磨自己从浩瀚道藏中培养起的道心。

禁不起魔念拷问的道心当然不够坚定。

道家的超脱和魔教的唯我两种思想在他脑中拉扯,这让他时不时会放飞自己的想法,体现在外就是会经常发呆,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作出奇怪的举动。

不过现在的魔念还没有形成真正的魔种,所以这种拉扯尚不算严重。

蒙赤行没有管他仰身向后的怪异姿势,依旧在看他面前的树。

庞斑忽然开口道:“我接下了国师的位置,铁穆耳向忽必烈汗提出,想要为我建一座宫宇,被我拒绝了,我在这座府邸中长大,并不想去别的地方居住。”

蒙赤行道:“你这练法确实有意思,明明道心已现,偏偏魔念也重,你以精神为底力催动自身七情,助这一点魔念在道心清净的道韵中凝练,情绪也比往日旺盛,否则以你的性格,并不会这么轻易被引动杀机,还对这处宅邸产生眷恋之情才是。”

“等你的道心稳固,就要以执念凝聚魔种么?我也很好奇,斑儿你会有怎样的执念?”

只有所求不可得,或是天生偏执,才会形成执念,这执念要冲破稳固平和的道心,压制汹涌起伏的七情,必定坚如磐石,千磨万击也不放松丝毫。

庞斑在最丰足的环境中长大,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上,他都很难有什么绝难磨灭的“执念”。

但蒙赤行并不为此担忧,他摸了摸弟子的头:“十六岁,还年少得很,等你二十六岁、三十六岁、四十六岁,经历过江湖事,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自然会慢慢找到自己要追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