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听了这段剖心之言,多少会对雷媚生几分怜悯之情,尤其是她还将自己与关木旦的女儿做对比,联想到自己的女儿,他也该消弭几分杀气才是。
顾绛却叹道:“想必雷震雷堂主也是觉得亏欠你许多,才舍命为小姐博得一条生路,可惜了。”
可惜,这条生路,终究要断在今日。
元十三限闻言冷嗤道:“阁下未免太过自信了!”
顾绛见他开口,才终于从堂中座椅上起身,踱步走到门前,端详起这位自在门的小弟子,许笑一和诸葛正我的师弟,他的形容俊美,气势渊沉,只是长久不得志的抑郁使他性情愈发乖张偏激,神情倨傲,眉宇间暴戾外露。
元限身为韦三青的小弟子,曾经的四大名捕之一,少年时也是锄奸扬善的正直侠士,可他太想要胜过诸葛正我了,偏偏的确运气不好。比起步步高升,成为“六五神侯”的诸葛正我,元限从未得志过。王安石掌权时,他投入皇弟赵颢麾下,王相不能用他;司马光拜相后,他又在蔡确门下,被视为新党,因而被贬;等蔡京上位,蔡京为了针对诸葛正我而召回元限,却又防备他坐大,故调而不用。
诸葛正我对这个师弟感情不浅,几次想要帮助他,甚至将功劳相让,但骄傲如元限却难以接受这种善意,视为耻辱。
最终,因为智小镜之事,受命围剿智高之乱的师兄弟三人彻底决裂。
智小镜乃是叛贼智高的女儿,因为不耐世家约束,隐姓埋名行走江湖,与许笑一、织女同行,后许笑一为夏侯围困,智小镜向许笑一的同门求救,因此结识了诸葛正我和元限,师兄弟二人同时爱慕上智小镜,诸葛正我不欲继续和师弟相争,抽身离去,连杀贼首智高的功劳都拱手相让,未料到,智高竟是智小镜的父亲,他们成了智小镜的杀父仇人。
许笑一提起这段往事,常常懊悔,他视智小镜如小妹,因为想撮合退让的诸葛正我和心系诸葛正我的智小镜,和她演了一场戏,却惹得织女误会,以至于二人劳燕分飞。诸葛正我得知后并未因智小镜移情而表露心迹,反而为织女的离去恼怒,寻到二师兄责问他为何辜负织女,许笑一无奈说出详细,却被元限听见,认为两位师兄都哄骗欺瞒自己,愤而离去。
许笑一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智小镜和元限结为了夫妻,但智小镜对元限并不好,她每日催促着元限练功,加上元限的功法古怪,当他武功大成后,竟亲手杀了妻子智小镜。
伤心小箭,以情为弓,以爱为矢,臂发箭气,每出必中,功成之后,先杀挚爱,才得“伤心”二字真意。
元十三限至此入了疯魔。
从此元限与诸葛正我之间再无兄弟情义,只有深仇大恨,自在门四人再也回不到少年聚首之日。
顾绛对自在门师兄弟之间一团乱麻的感情旧事不想说什么,对他来说,元十三限乃是能与诸葛正我分庭抗礼的绝顶高手,就已足够。
他挑眉问道:“天下第七是元先生的弟子,方歌吟为了报仇杀了您的爱徒,您今日与他的义子同行,难道是想要以牙还牙吗?”
元限神情似怒似嘲:“这是我与方歌吟之间的事,方应看虽是方歌吟的义子,但也不够分量管我和他义父的事。”
言语间完全不给方应看面子,径直问道:“你是诸葛正我的朋友?!”
顾绛还是第一次因为别人被迁怒,颇有些新奇地点头:“是,我的朋友不多,诸葛小花算是一个。”
元十三限沉声冷道:“那你今日葬身于此,要记得,都因为你是他的朋友。”
顾绛闻言颔首:“可以,先生的这番话我会转告他。”
说完,不管元十三限,转向众人身后,道:“米公公,你也到了,何必沉默不语呢?”
暗处,一人缓缓走出,他做内监打扮,面色蟹青,眉如白雪,嘴角下撇,神态威严,正是赵佶的贴身侍从,米有桥。
或者说是,米苍穹。
米公公长叹:“七少爷,多年未见,你今日这一出,实在是让我难做。”
一声“七少爷”,勾起往日思绪纷纷,顾绛一时间竟也有些恍惚,自从关七在汴京成立迷天盟,已经许多年未曾有人这样叫他了。
众人只知道米有桥在神宗朝时被人掳卖进宫,那时他还年少,神宗皇帝见他容貌极好,竟就将他留在宫里做了太监侍从,后来他跟在赵佶身边,赵佶觉得他为人处事十分周全,做事总有办法,就赐名“有桥”。
少有人知,他曾出宫到江南学武,拜师淮阴张侯张天艾,和温小白、三枯大师是同门师兄妹,关七游历江湖时,曾在淮阴斩经堂见过他,因为他的身份,张侯只收他做半个徒弟,不为外人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