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页

所以孟残山换了一身孝服才跟着顾绛上路。

他的本名并不是残山,只是从爬出暗道的那一日起,望着满眼残山剩水,他就叫做“残山”了。

顾绛并没有对此说什么,带着想要回京汇报的孟残山从边城一路走来,直到汴京。

可迎接这边城“幽魂”的却是金人得赔款、掳掠无数后北归,宋国未曾派兵讨还血债的消息。

宋国的统治者根本不在意他的子民遭受的一切。

孟残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他没有去见自己的老师故交,而是独自北归,临走前,顾绛终于问道:“宋国边境上的官员,无不知晓我的身份,你应当也知道。”

对方点头道:“是,见到您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阁下的身份,所以我并不担心您会对我出手。”

顾绛道:“那你应该知道,要报仇,跟我回去才是最直接的办法。”

孟残山道:“投靠云州王确实是一条路,但朝依桀纣,暮投尧舜,不过是将性命和公道托付于不同的人,结果如何全看对方的为人如何,百姓的存亡系于朝堂诸公和皇帝的一念之间,然而圣人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该如何履行君臣之道,我已看不清,眼下并不想再寻一位主君。”

“何况,我总是不甘心,得试一试,自己去讨这份仇。”

顾绛笑道:“那你的武功着实不太行,除了一点防身的本事,无论是内功还是招式,都稀松得很,在这乱世里要站住脚,这样可不太够,我教你一点东西,你自己领悟,能悟到多少,日后又能不能报这份仇,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

送走孟残山后,顾绛在汴京城里逛了一圈,金风细雨楼里苏梦枕和王小石都不在,他们据说是去追杀金国高手,追回一些被掳走的宋人了,楼里只有戚少商镇守。

顾绛听说过戚少商的名声,他年少时跟随雷卷建立“小雷门”,后来他离开雷卷去到边塞上,夺下连云寨,成为一方势力,以抵抗辽兵为主,因为被楚相玉卷入“逆水寒”案,傅宗书下手要他性命,连云寨被破,他得众人襄助,才一路逃出追杀。

因在途中偶遇王小石,得到他的助力极多,又有苏梦枕从中斡旋才平息这场灾祸,戚少商感念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接受金风细雨楼的邀请,加入了楼中,取代之前白愁飞的位置。

这位九现神龙的本事不小,也曾傲气惊人,只是这番磋磨实在消磨了他太多心气和精神,息红泪又在他浪子回头时,选择放弃和他再续前缘,而和郝连春水在一起,感情事业双失败,让他的自信心落到了谷底,颇有些动弹不动的意思,留在京中守家正好。

孟残山、戚少商,这京中笙歌依旧,但多了许多伤心人。

在朝中大臣们开始用“汉高祖之白登、唐太宗之渭水”给徽宗的脸上贴金时,更多的百姓则被这场劫掠吓到惶惶不可终日,有心杀敌的北上云州,只图阖家平安的仓皇南下,只有无力离开故地的人还在念着“苍天保佑”。

可苍天从不会庇佑任何人。

“此等行径无异于开门揖盗!任由金人践踏我国土,残害我百姓,却不做任何抵抗,这样会得到那些大人们想要的太平吗?不,这只会让金人觉得我宋国软弱可欺,一次又一次地侵袭,一如昔日的匈奴,甚至是五胡!”

“你也想太多了,不过是把辽国换成金国罢了,这么多年,咱们怎么和辽国相处的,从今往后就怎么和金人相处,一味嚷嚷着打仗,咱们打得过谁啊?是打得过辽国,还是能胜过当初的西夏?和金国交战,徒增伤亡。”

主战、主和,议论纷纷,有人选择离开靠不住的朝廷自己探索前路,也有人趁机依靠背后的势力摄取利益,发国难财。

战火将至,乱相已生。

顾绛转着手里的酒杯,这宋国就像一座雕梁画栋的老宅子,谁都知道房子老了,主人又不争气,不肯耐心呵护,还成天拆了东墙拆西墙,但这个屋子还在,许多人都靠它片瓦遮头,风雨不会吹进来,日子勉强能过,也许等如今的主人家走了,新主人会好一些。

但这奢侈成性的主人还未过世,恶邻就上了门,这本就不稳的屋子摇摇欲坠,屋檐下生活的人也见大厦将倾。

顾绛耳边仿佛听见被虫蚁啃噬蛀空的梁柱在缓缓倾倒的声音,而已经见识到邻居家的繁华和软弱可欺后,恶邻会再一次登门,下一次来,他们就不会再只是抱着捞一笔就走的心了。

他们会想要成为这里的主人。

顾绛其实并不在意这屋子的主人是谁。短的说,一个人的寿命总是有限的,江山却依旧;放长了说,封建王朝总有兴衰灭亡之时,从未有真正传承万世的皇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