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直仰头望着悬于九霄的明月,出神不语,倏然提身纵起,如辞赋中的洛神一般竦躯鹤立、踏水而前,轻漪行来,转眼已离船三丈有余。

“姥姥?!”一直趴在窗前的王语嫣惊呼,拉上母亲就要去看她,却被李青萝反手拉住:“别怕,你再看。”

王语嫣努力探头望去,此时夜色已深,但船上灯火光明,更有皎洁月色如洗,能照见水上的人影,那看起来比她也就大五六岁的少女落足处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值此晚春时节,江上湍流中,凭自身外流的真气凝水成冰,实在骇人听闻。

船上行舟之人本昏昏欲睡,被女童的惊呼声惊醒,以为有人落水,结果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一边令手下停船,一边往船边跑去,众船夫见状只觉头晕目眩,口中喃喃念着“水神娘娘”、“龙女大人”,乱成了一团。

顾绛此时却顾不上身后船上的情形,他举手向月,掌中阴气大盛,仿佛真采撷下了一缕月光,融于掌心,他双手翻折,阴气自手下三焦运使周天,浑身竟透出莹莹白光,仿佛人也溶于月中。

王语嫣下意识捂住口鼻,眼睛眨也不敢眨,望着立于江心、岿然不动的少女一手指向头顶明月,一手指向足下月影,这一刻她仿佛成了天上明月与江心月影之间的,第三道月轮。

江中游鱼竟未曾受惊散去,反而围绕着她环游跃动,不肯散去。

船上已经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开始跪在船板上,叩拜江神了,王语嫣听到他们的拜语,轻声问道:“姥姥这是真的要成仙了吗?”

王霄和感慨不已地摇头道:“你姑姥姥如今的境界,对普通人而言,也和神仙无异了,若非我与她相处了十余年,看到这明月三身、水族相庆的情形,只怕也要以为是江中龙女出水拜月了。”

李青萝的武功在灵鹫宫中不算什么,但放到江湖上也是一流的高手了,目力不是他们父女俩能比的,她清楚看到站在江心的少女在荧光中身体拔升了一节,原本宽大的衣物都显得紧身起来,知道姑姑此次突破非同凡响,这是彻底补足了曾经走火入魔落下的缺陷,连忙起身去翻自己的备用衣物,让她回来好替换。

顾绛踢掉了因发身长大而显得不合脚的鞋袜,没有管散落下来的发髻,随手扯开勒紧了的外袍束带,江心夜风吹得再无拘羁的外袍扬飞,大有列子冯虚御风、姮娥奔月登仙的飘忽之意。

他阖目运功,只觉昔日阳气过剩而蒸腾的内力变得沉静下来,他逆练三焦,抱元守一,原本只是辅修的《北冥神功》和《小无相功》贯通八脉,终于将逍遥派的三种神功融为一体,灵鹫宫石壁上的数百种武学成为了他更进一步的薪柴,终于在丹田内隐隐形成了一股凝练不散的漩涡,漩涡中似有月影投入。

顾绛的神思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轮转三世,所有的记忆、那身魂认知中若有若无的隔阂都消散了,前世今生浑然如一。

一直以来,他都执着于“我”,力求在不断穿越的过程中守住心念,东方不败和公子羽都和他的本性有相似之处,所以很容易认同新生,但齐乘云的爱恨极端浓烈,个性霸道外放,和他的淡泊疏冷、无爱无恨形成了很大的冲突,他强行将其顺为己心,是无极性而非之。

道祖论道,不知何为道,只能阐述何不为道。

求道守“我”者,也当知何为“非我”,才能辨认出“我”的真性。

但凡求世间“不易不朽”者,唯知世事易变、万物归灭之理,才能从“易变”中得“不变”。

从万象之中,窥见本相,得逍遥御风之境。

这就是逍遥子的境界。

几乎在顾绛功成的瞬间,那扣在他手腕上无人能见的白玉镯震动了一下,就又恢复了原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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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这一夜江上见月后,顾绛就进了入定的状态,在船上二层寻了个没人打扰的房间,除了每日送到门外的清水,什么都不要。

直到船靠岸的前一天,他才出了关,一行人往太湖山庄里去。

王霄和说是他们多年未归,但还是留了人手打理山庄,慕容夫人在时还时常回来看看,她去世后,慕容复忙于复国,家中除了两个婢女和庄里的人有往来,会帮上一把外,其余外男倒是再也没来过。

王家世代簪缨,当年慕容博的父亲为他选王家的大小姐为妻,正是看中他们家的财力和人脉,若不是王霄和的身体实在太差,王家在官场中的势力也不会在他这一代没落下来,但家中数百年的累积依旧不是寻常人家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