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始终觉得他是个契丹人,为何不干脆把他送回辽国去呢?还要养在自己这些杀亲仇人的身边,就为了教他离辽向宋吗?
最可笑的某过于那萧远山身为辽国高官,本是亲宋之人,否则慕容博不会选择设计他,而那些人杀死的女子更是个不会武功的汉人,萧远山因为妻子亲近宋国,却最终爱妻死于宋人之手,心中仇恨,怎能消解?
但这个爹也离谱得很,他连玄慈有了私生子都知道,帮叶二娘接生的就是眼前这个农妇,他不会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处境,竟也没有把孩子找回来,哪怕害怕孩子太小时自己无法照顾,也可以等他十来岁懂事时,来把孩子领走。
他自己不闻不问几十年,乔家夫妻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细心呵护养大,他不感激,只觉得他们和玄慈同伙,隐瞒真相,将人杀死,也是偏执到入了疯魔。
辽国南院大王萧峰的一生,就是在这样各种不靠谱的人酿造的苦果中,成了一场夹在宋辽间的悲剧。
金庸笔下的两位豪侠中,郭靖乃是宋人,却在草原长大,为了阻止元朝侵略南宋,他最终死于宋元战场,萧峰乃是辽人,却在宋国长大,为了阻止辽国开战,最终死于宋辽边境。
两人都师承丐帮,擅长降龙十八掌,命运也如此相似。
这种由作者本人家国民族之思衍生而来的愁绪,似乎也流进了他们的血脉里,导向他们不可避免的终局。
顾绛心中隐隐有所预感,自从他两年前看完了灵鹫宫石壁上的所有武功之后,他就有了一种奇妙的感应,以前只是作为“读者”知道固定的“剧情”,现在则是作为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对命运,或者说是“天心”的感知。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它不是对未来明确的预知,而是在某个瞬间,对某个人以及他未来的预感,也可以说是在得知大量信息后,出于自身智慧的判断。
这些信息源于自然,源于“天”,而作出判断的是他自己,是“人”,这也就是儒家所说的“天人感应”,所以那扫地的老和尚才会说他已有“天人之相”。
所以他能感觉到,这几乎是注定的悲剧结局,从他作为辽人出生、失去父母开始,就已经落下了命轨,纵然期间可以避免种种误会,但只要宋辽两国依旧,只要这个时代的大局和人心不变,他还是会走向万军之前的雁门关,为他不为世所容的一生画上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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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大半年后,李青萝带着王家少爷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这种不可挽回的预感又出现在了他心里。
王霄和是一个文雅恬静的人,二十来岁年纪还未娶妻,在南人名门中十分少见,都是因为他身体不好,他的母亲早产而亡,生下他也先天体弱,只有长姐如母一般照顾着他,后来姐姐嫁到了姑苏有名的慕容家,做了燕子坞的女主人,他为免姐姐牵挂,时常出门走走,表示自己身体有所好转。
由此结识了李青萝。
“若得阿萝为妻,晚辈当一生珍之爱之,绝无二心,此心此誓,日月同证。”
顾绛看着他清澄明彻的眼睛,叹了口气:“好,只要阿萝愿意,我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你得从江南搬到天山来,你的身体,我尽力为你调养。”
王家少爷一口应下了,并自己向姐姐解释,慕容夫人虽然有所不满,但这几年丈夫闭门不出,儿子的教养都压在她身上,弟弟又这样坚持,她也无可奈何。
王霄和反过来劝自己姐姐道:“阿姐,什么荣华富贵,百年家传,都是虚的,我知道你不满我为了阿萝舍下姑苏家业门楣,可我能与她夫妻相合,逍遥世外,一生也足。反倒是你和姐夫这样执着数百年前的一场大梦,连复儿这个孩子,小小年纪都不得解脱,鲜卑一族早已融入中原数百年,除了你们一家,何人还做着昔日燕国的旧梦呢?”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说这些,但弟弟这一去,也许日后相见更少了,还是忍不住想劝劝你,帝王将相皆尘土,何如珍惜眼前人?”
慕容夫人心高气傲,当然是听不进弟弟的话,王霄和无奈地离开了燕子坞,收拾收拾东西,跟着李青萝来到了天山。
顾绛轮回多世,见过许多人,以他的眼光看来,王霄和当然有不少缺点,首先就是他的身体,他因为病弱不会武功,脆弱的根骨更不支持他修炼多么高深的功夫,除非自幼时就有如顾绛这样的高手以真气为他护住心脉,再用药调和,才能弥补先天的不足,长年累月用药配合逍遥派养生的功夫,勉强能如常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