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不动摇,逍遥子越是对他感兴趣,还特地向他展示了自己的种种神功,问他想不想学,和自己一起得悠长寿数,长生不老。

哪里知道,这小和尚不但没有心动,反而问道:“您对我说过,道家祖师为老子,他留下《道德经》,认为人最重要的是修‘道德’,道是德的升华,人要求道,得先修德,而道之所在,在于自然,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万事万物都有始终,您为什么又要求长生不老呢?这不是违背了自然的道理吗?”

若逍遥子是老子一脉,也许这会儿就会和他讲“养生”、“修身”了,可逍遥子是庄周一脉嫡传,庄子他老人家除了自身的道家修养外,以性情和抬杠著称,逍遥子深得其中真味,开始和一个八岁的小孩杠上了,每每问一些以对方的年纪无法理解、回答的问题。

“人能裁夺自然的道理是什么吗?如果我修得了长生不老,那这就是可以存在的,你又怎么能说,这就是违背自然之道的呢?”

偏偏这小和尚也很执着,他想不通的问题就会一直想,在别的和尚看来,他就显得越发呆愣了。

逍遥子学究天人,他虽不修佛法,但对佛法所知之深还在许多高僧大师之上,可以说逍遥子才是他真正的启蒙者,所以多年后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逍遥派的武功,尤其是这老头曾用来模拟少林七十二绝技的《小无相功》。

“你学我一门武功,就相当于学了少林所有武功绝学,这可是少林寺从未有人能做到的事。”

嗯,当时他是怎么回答逍遥子来着?

“我说,武功不过是佛法的延伸,思想境界才是决定武学境界的基础,我若求得佛法,诸多绝技自然就会,我若求绝技而舍佛法,无异于舍本逐末。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老僧手持扫帚,微微垂首,他与顾绛对立着,两人一佛一道,一老一少,苍髯红颜,却隐隐分庭抗礼,暗藏的气势不分上下。

顾绛笑道:“宝珠弃于地,不是有眼无珠,便是无心富贵。师父那时一口咬定,你是见识太少,但你四十多岁时,我曾又来问过你,要不要成全先师的遗愿,跟我学逍遥派的武功,你还是一口拒绝了。”

老僧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神色似有怀念,但无悲色,也并不得意。

顾绛指了下扫地僧,回头对屏气不说话的李青萝道:“我让你跟着他过几天如何?他一身佛法冠绝当世,却没有传人,但他不是敝帚自珍的人,只是这藏经阁里来来去去的和尚听不进他的话而已,你跟着他听几天佛理,哪怕听不懂,和他相处几天,也能看开许多了。”

李青萝揪着自己的袖子,扭捏道:“可我是个女子,少林寺里不方便吧?”

顾绛挥了挥手:“那是对修行不够的小和尚下的戒律,防止他们佛心不定,六欲横生,但对他来说,男女老少都是表相,佛心定慧才是人的本质了。”

老僧叹道:“齐施主精通三家学说,兼得佛道之理,善哉善哉。”

顾绛似笑非笑地说道:“就算你捧我,我也得说,你们少林寺如今的主持就是个守不住佛心的小和尚,过于在意这藏经阁的武学,一个和尚居然为此千里迢迢跑到雁门关外去杀人,还是误杀了无辜之人,却没有给人一个公道的说法,如今又破了色戒,和人生下孩子,任由那可怜的姑娘未婚生子、漂泊江湖,他自己还继续做着得道高僧,一派宗长,灵门要是知道了,得气活过来。”

“或许哪一天,这藏经阁里的武功都被一把火烧了,他们才能见到释迦摩尼的佛法真意,做得真正的和尚。”

老僧听说,反倒笑了:“苦海无边,唯人自渡。何况若执着于达摩祖师所传的佛法,不过是又入了另一重的执着,执着于武功,亦或者执着于佛法,都是看不透,随缘而去罢了。”

顾绛微微惊讶地看着他,道:“你这是,得悟了?”

老僧双掌合十,缓缓道:“佛法武功,一二二一,若得通达,便无内外。得既不是得,得亦无所得。既然无所得,亦无所能得。”

顾绛敛袖正颜,右手当胸竖立,还道:“大逝远反,虚极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坐忘而无待,绝圣而弃知,有情即无情,无名亦无相。”

两人面上微微含笑,互行了一礼,顾绛忽而举掌拍向老僧,扫地僧也伸手迎上,双掌明明未曾相击,却有气墙相撞的声音,明明极其细微,却像是钻进了李青萝的脑子里,震得她浑身发抖,耳内轰鸣,连忙捂住耳朵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