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论起来,萧峰所在的辽兴宗、道宗年间,宋辽之间十分太平,两代辽帝推行汉化,对宋的政策以和平为主,两国之间的气氛还没有宋和西夏来得紧张。

辽道宗耶律洪基早年的确有过兴兵伐宋的想法,但只是提起就被他老师姚景行劝阻了,此后再没有提过兵事,而且耶律洪基此人好佛、儒,对宋仁宗极有好感,本人尤其尊崇佛教,乃至于厚待僧侣,大兴佛寺,折损国力,辽国就是在这位道宗皇帝手中开始衰颓的。

当然,小说世界和历史有出入也很正常,顾绛可以用自己所知的历史作为参考,虽不能事事迷信,但宋与西夏的关系还是可以想见的,他居于西夏附近的天山,山中有藏书和武功壁画在,所以他并不打算搬家,以后难免要多留心局势变化,方便行事。

索性他现在没有一大家子要养了,无事一身轻,可以随意往来,没有牵挂。

为了方便行走江湖,顾绛易容成王书年少时的模样,王书的样貌斯文儒雅,常做书生打扮,正符合宋时重文的风气,四处游走也不惹眼。

毕竟齐乘云十五六的身高,十八九的面容,看起来也就是个格外娇小的姑娘,她的容貌连李秋水嘲讽她残疾时,也得称一声“矮美人”,端的是明丽娇艳,色若春花,独自行走在外难免惹来一些不长眼的东西。

顾绛不怕麻烦,却也不想招惹麻烦,而且易容成别人,也好降低李秋水的防备。

说起来,李秋水这人格外爱好美少年,八十多岁了,听童姥说虚竹是个貌若潘安的风流少年,还要凑过去看看,等他找到李秋水,或许可以换上顾棋的脸去寻她,以防她一见齐乘云就逃走。

想了想顾棋风华最盛时的样子,顾绛甚至怀疑李秋水见了都下不了狠手。

齐乘云年轻时的性情活泼热烈,爱恨都很执着,老了都喜欢挤兑捉弄虚竹,顾绛受到她的影响,提起李秋水,心中升起一些促狭的念头来。

他倒不抵触这种改变,公子羽活到五十多岁,除了武功外还要为身上的责任劳心劳力,尤其是家业做大后,为了稳定中枢,为人处世越加沉稳,喜怒不形于色。

现在这样放开性子,闲来给自己找点乐子,保持心情愉快,也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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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顾绛带着找点乐趣的心,看了舒南阁的菜谱,尝了江月楼的点心、临江馆的脍鱼、桃李园的酒酿,起风时于矾山上寻木制琴,明月夜在澜江畔听潮饮酒。

路边小摊老人家一碗合心意的馄饨,山脚小店里老板娘一杯烧口的烈酒,红尘烟火慢慢熨烫了他的心魂。

逍遥派喜好杂学的习惯让他知道了豆花怎么做,花木怎么栽,竹笼怎么编,傀儡怎么操控;煮饺子该烧多大的火,煎鸡蛋要放多少油,炒茶怎么看成色,泡药怎么去毒性,零零种种。

人间百事,充满了他近四十年江湖磨砺的岁月,让他得以跳出旧日樊笼,卸下种种思虑,彻底活了过来。

慢慢的,顾绛想明白了。他连续两世修习的都是魔道功法,《葵花宝典》和《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在无形中塑造了他。

魔能碍道,并不在于性情激烈或杀性浓重,那是邪道。真正的魔是外界繁杂思想和欲望对人的扭曲和影响,它让你分不清自身和外源的界限,从而迷失真性。

大道希微,这是一条注定坎坷的路,一路上你要求道,也要求我,向道者,明晰道我之别后,身与道合,向我者,知天心人意后,化我为道。

无论哪一种,都要先看清自我。

可人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就会跌落名利杂念中,模糊了自己的面目。

一个孩子在刚刚懂得是非时,能够凭本心判断杀死一个无辜的人是错的,但随着他进入种种观念中,这个被杀的人可能道德有缺陷,可能他死能带来更多的利益,可能他就是个该死的辽国人,于是他的死就变成了“可以理解”的。

这就是外魔对人的一种改变,有的人将之称为“成熟”、“智慧”,也有人称之为“冷漠”、“麻木”。

究其根本,是人从六欲,入魔道,而损本心,入迷惘。

顾绛没有执着什么,情绪也一直平稳淡泊,但他也正因为心中没有强烈的是非观念,更容易随势而走,被环境引导。如公子羽扩张势力版图,承担起万人生计,他也难免在重重羁绊里压抑了自我,尤其是天魔主遮掩面容,脱出人意,成为一个象征更胜过一个人,更是进一步抹去了天魔主身上顾绛这个人的表现。

天长日久,即便是他,也难以逃过时间中诸多外魔对人性的磨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