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无奈都是针对白天羽的,而那一夜,他们杀了白家满门,诚然白天羽得罪了他们,他们中不少人自诩师出有名,可那天死去的还有白天羽的夫人、白天羽才四岁的幼子,白天勇夫妻以及他们还在襁褓中的女儿,白家的两个姑娘和她们的丈夫,还有白家长女六岁的儿子。”

“这些人也都在护住他们的白天羽死后被杀,这难道也是为了报仇吗?杀三个最大不过六岁的孩子报仇?”

“上官金虹杀孙白发,李寻欢杀上官金虹,天下人无不知晓,可笑白天羽一个能与上官金虹并称的人物,却死在一群不知名姓、屠杀妇孺的人手中。”

叶开和丁灵琳都愣住了,连傅红雪都抿起了嘴角,这桩仇恨里,好像人人都在提白天羽,而忘了当天死去的人并不只有白天羽一人。

顾绛好整以暇地看着丁灵琳:“现在,你还觉得这些人值得同情吗?”

“如果说,白天羽得罪了他们,他们就可以杀白家满门,那如果今日,我是白天勇的妻舅,我的妹妹、妹夫和小外甥女,都是完全无辜的,却被他们杀了,所以我要找他们报仇,这些英雄好汉是不是就该在我面前自杀满门,以成全他们的道理,给我一个公道?”

顾绛在这三人的沉默中大笑起来。

中年男子墨眉如刀,薄唇似血,顾盼神飞间揭开了温雅如玉的表象,显出锋利凛人的一面,意态疏狂中透着邪气,笑问:“有情皆孽,这天下谁人不苦?刀尖染血的人,又有几个全然无辜?”

他用筷子敲着杯身,曼声而歌:“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从《笑傲江湖》到《边城浪子》,乃至十年后的《天涯明月刀》,这个江湖,一直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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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叶开才缓缓开口道:“我知道,很多事都是说不清楚的,但我相信,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顾绛看着他,丁灵琳看着他,傅红雪也看着他,店中的许多人都在看着他。

叶开喝了一口茶,平静地说道:“白天羽辜负那些女子,是错的,但他放过那些在他看来不该死的人是对的,那些人想要报复白天羽在情理之中,但他们因为仇恨就牵连无辜是错的。”

“冤冤相报,只会牵连到更多无辜的人,何况做错事的人,本就不该只有死这一条路,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赎罪好过一死了之。”叶开在说给顾绛和傅红雪听,也在说给他自己听,“而活着的人,除了仇恨外,还可以选择理解和宽恕。”

如果旁人说这句话,很可能会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叶开是真的恨过这些人的,在他独自流浪的年月里,在他被欺负后拼命学武的时候,在他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有父母疼爱,自己却连一个落脚处都没有的夜晚,他是真的恨过这些人。

直至今日,他也不能说是完全释怀了,所以他无法接受马芳铃,面对她的哀求都不为所动。

身为强者,他完全可以去报复那些人,他有能力,也有理由,没有任何人会指责他为自己、为白家讨回这个公道。

可他在努力试着去倾听、去理解,努力地用李寻欢教他的爱人之心去原谅。

死者死矣,他不是替死去的人原谅,没有人有资格替死去的人说话,他是为十多年来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自己,最终选择了宽恕。

如果江湖恩怨循环往复,那就从我开始断绝,所有过往的仇恨痛苦都由我来承受,不要再蔓延到亲友后辈身上。

佛家说慈悲,与人欢乐为慈,怜悯众生为悲,放下自己心中杀戮的刀,也放下别人手中的刀,度己渡人,从这无边红尘苦海中觉醒,及为佛。

顾绛见过很多人,他们面对无常的命运,往往表现出偏狭的嗔恨、无力的顺从、迷茫的自弃、虚伪的算计、激愤的抗争,却是第一次在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身上,看到了清醒的慈悲。

顾绛虽然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但不会嘲讽这种善良,相反,迄今为止,叶开可以算是他第一个在为人上真正佩服的人,所以:“卿既有心,为何不从?我来之前已经让家人给一些客人发了请柬,十日后在梅花庵见一见苦主,你若感兴趣,可以来看一看,到时候我请你喝一杯。”

叶开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依旧这样阳光慵懒,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事值得一直放在心上去发愁,何况现在有人要请他喝酒:“我这个人很喜欢喝酒,如果是朋友请我喝酒,就更好了。”

顾绛的神情冷淡:“不巧,我这个人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