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顾绛的境界,早就不再拘泥于招式,他所探究的是《大悲赋》中蕴含的武学思想和魔性真意,这七门武功虽然看起来邪异,但能达到这种诡谲的效果,背后也蕴含着极深的智慧。
顾绛在刚进入上个世界时,就游历江湖,结合沈清羽这一年在中原的见闻,大致能摸清江湖正道传承武学的两种思路,一者重外功,一者重内劲,但无论是偏重一方,还是内外兼修,最重要的依旧是“中正”二字。
这不是平庸,而是一种大智慧,人生于自然,要打磨根基,得从强身健体开始,任何正道武学一定是能够强身健体的,所以武功要和身体达成和谐,其秉性一定要中正。
像《葵花宝典》起手就要求动刀子,是非常典型的邪功,因为它损伤自身,扭曲天然心性。
人在天地间,武学的初衷是为了让人更好地在自然环境中生存,弱者能以弱胜强,强者能够自胜,随着人的智慧加深,无数前人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它便成为了一种超出人体之外的大道。
《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的立意极高,这从它的命名就能看出,天地交征,阴阳相生,这是万事万物发展的规律,人是顺应这种规律而活的,可这门武功的精要就在于“大悲”二字。
“悲”者,非心,违逆心意则悲。
天地阴阳的轮转亘古不变,这违背了我的心意,令人大悲,做下此赋。
关于《大悲赋》写成时天雨血、鬼夜哭的传说虽假,但这种要天地顺我心意,我心意达成时天地当哭的气魄不假。
若写成此书的人是最初的魔教教主,便不难理解,他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教派命名为“魔教”。
中原本没有“魔”这个字,是佛经东来后,翻译的学者从梵语中译出了这个字,原作“磨”,南北朝时梁武帝认为此字当从“鬼”,改成了“魔”。
如果佛是人人觉醒悟得的智慧,那魔就是人抵达这种智慧路上的障碍,它是欲望、恶念、执着、杀孽,是不能放下,不能顺意,不能看透因果,不肯悲悯生灵,是在明知万物皆归大寂灭时,依旧不知天命的愤怒和狂妄,是在无边苦海中不愿回头的行船。
魔会坏人修行,夺人慧果,造就无边杀业。
我不行正道,不悟正法,不循天地之理,满手血腥,杀人无数,我当为魔,我建立的教派,自然就该叫“魔教”。
写下这本秘籍的人是这样心性,他留下的武功如何可想而知。
其中的七门武功,处处违背常理,人的穴道可以移动,人的精气可以剥夺,人的感官可以迷惑,人的思想可以篡改,化血为刀,抽骨为剑,死中蜕生。
江湖上当然也有许多类似的武功,但那些武功的出发点大多带着对敌人的恶意,可这些武功的创造者字里行间透露的是一种突破常理的快意,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傲慢。
当发现这一点时,顾绛甚至有一种大笑的冲动,他从这些离经叛道的文字中,仿佛见到了那位不可一世的奇人。
多么有意思的一个人?想到这世上曾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便足以令人大笑。
“可惜了,若我早一点通读此书,应当去看一看他的坟墓,和他打个招呼。”顾绛难得如此开怀,甚至笑弯了一双眼睛。
马车里正在沏茶的孩子好奇地看向他,但没有开口说话,连端正的坐姿都没有丝毫改变。
这个不过十岁的男孩是老管事挑选来作为公子羽的书童的,他的名字就叫“王书”,因为天生能过目不忘,负责为公子羽记事背书。
顾绛见他好奇,便将手中的《大悲赋》递给了他:“这书中真意,说不出来,你自己看吧。”
王书双手接过书册,一看到封面上《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九个字,竟双手一颤,险些将书落在小桌上,文静的小脸一片煞白,仿佛手里拿的不再是一本书,而是一件涂满剧毒的暗器,让他打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公子,这是绝顶秘籍,书童不敢窥视。”
顾绛看他吓到的样子,摇了摇头:“武功秘籍被写下来,就是给人看的,若是不愿教人知道的事,只会随着主人一起埋入黄土,你看就是了。”
东方不败收集到的那些武功秘籍,也都随意地放在他的书架上,往来者若感兴趣,就可以去翻看,只要不带走导致遗失就行。
顾绛是从来不忌别人学会绝世武功的,他甚至希望江湖上能有十个百个的顶尖高手,每个人都能走出自己的武道,能让自己在和他们的交手中更进一步。
王书咬着牙翻开了这本传说中的绝学,渐渐的,他脸上的慎重、兴奋、恐惧,就变成了迷惑、难以置信,最终定格在不以为然上,他年纪虽小,但能被选出来跟在公子羽身边,当然是自幼就学了上乘武功的,而且他还好读书,十岁上就对很多事有了自己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