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哭的人越多,反而越孤独,他们哭过这一向就过去了,日子照常过,可她将要独自一日一日地向那无涯的日子捱下去。所以他们劝她的话她一字也听不进去,痛不到自己身上,都是无所谓。
隔日凤家两位奶奶来了,也宽慰了她一番,从前觉得她们话多讨厌,此刻又觉得她们亲切起来,看俪仙也不像从前那样讨厌。
俪仙道:“写信知会你大哥了,他在江阴也赶不上。”
络娴有些呆呆的,隔会才想起来问:“大哥新近有书信来么?”
“上月来了一封,问家里的事。那时听说姑娘房里新封了个姨奶奶,我想着想必事情多,就没告诉姑娘。”俪仙转坐到椅上去,为贺台讨小的事,她先前心里不免对络娴幸灾乐祸,眼下贺台死了,一点不好带出来,但还是忍不住说两句风凉话,“我前头听说新封的姨奶奶是玉漏荐的,心里替姑娘委屈了好一阵。从前姑娘为她,和我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你看——我早说她不是什么好人,偏你们一个个的都要上她的当!”
风二奶奶赶忙拽她一下子,转过话头,“姑娘这两天好了点没有?”
络娴恹恹一笑,有一勺没一勺地吃着药,“二哥来没来?”
“来了,在外头灵前。”
“他这一向在忙什么?”
风二奶奶笑叹道,“他还有什么可忙的?成日家只在外头玩。上月大哥写信来,说有个同窗在扬州衙门里当差,想替他在那里讨份差事,他嫌官职不入流,不肯去。我劝他要不做个生意,他嫌丢了读书人家的体面,也不肯去,就守着家里那些田产过日子。”
凤二爷那人,游手好闲惯了的,身上又没个功名,入流的官职谋不上,不入流的他又看不上,连凤翔也拿他没奈何。和池家原本就不大走动了,知道他们池家看不起,也不求。贺台在的时候就没能替他谋得什么合宜的差事做,后来因为池镜,益发不肯来往了,不过场面上派下人来敷衍。
这回是没办法,妹夫过世,不得不亲自来。坐在那厅上也浑身不自在,和他们池家这头的亲朋也没多少话说,只和几个认得的官宦子弟说了一会。看见池镜进来,也不说了,就要辞去。
池镜倒特地走到廊下来款留了一下,“马上要开席了,不吃过午饭再走?”
凤二爷冷哼一声,“你们家的饭,吃不起!”
池镜也没计较,笑道:“还和我过不去?从前的事早过去了。”
受欺负的不是他,他当然能说过去就过去,先有玉漏的事,后又是凤太太过世,哪件事上吃亏的不是他们凤家?前些时又听见说他们两口子没安好心,撺掇着给贺台封姨奶奶,无端怄了络娴一场,凤二岂有不恼的?
因道:“少在我面前得了便宜还卖乖,今日要不是看在妹夫的份上,我一样打你。”
池镜原想问两句凤翔,谁知他一点面子不给,言讫便走。他只得望着他那背影笑了笑,仍转身进去招呼旁人。
里里外外许多客人,亏得玉漏有条不紊调度着下人,方不至于慢怠了谁。好些人是连轴转,夜间当完值,不过歇个把时辰,又要起来忙活。如此熬了几日,不免有些抱怨,玉漏怕这些人恨极了她,尤其是想到络娴看她的那双眼睛。便又和老太太商量着,向二府四府里借调了些人手过来帮衬。
这夜里忙完事由,依旧往灵前烧纸,出来在角门上听见几个守灵的婆子在里头议论,“昨日三奶奶特地叫厨房里做了几样小菜,二奶奶一口没吃,全叫丢出去了。”
“二奶奶这样恨她?”
“是她撺掇着娶媛姑娘嚜,二爷自己也不情愿,难说不是因为怄这个把病怄起来了。”
“这病发得也怪。”
“今年出的怪事也不少,前头三爷被人投毒也怪。”
“三爷才好了,谁知二爷就——”
天上有一圈月阴,风吹得两扇绿漆大门扇了扇,里头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玉漏莫名灵光一现,觉得身上寒噤噤的,打了个寒颤。池镜才好了,贺台这里又出了事,她不由得去想两者之间的因果关系。旁人不知道,可她是清楚的,池镜从来不信投毒是青竹的主意,认定背后是贺台主使——
还要往底下想,她也害怕起来,不敢去想了。一路走回院中,看见小书房窗户上渗出来一圈昏昏的烛光,这冬天黯冷空气逼得她无处可去,只能仍然投身进去。看见池镜坐在书案上,总觉得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