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见他还是那淡淡的神色,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对谁能有几分情谊?刚认得的时候,以为他很记凤翔的情,还不是照样对他背信弃义。感念着凤太太,后来凤太太一死,也从没再听他提起过她。
有一回因为什么她说到凤太太,他也只是淡淡掠过。人死如灯灭这话,他倒奉行得很好。
她想起上回在娘家他对她发的牢骚,便试探道:“听说桂太太的病愈发重了,老太太又不给请太医,又没人理她,我看她是难熬过今年了。不知她死了,大老爷是就算了呢,还是续弦另娶?或是轻省点,将那院里的哪位姨太太扶正?”
是暗示他如果有意,她可以替他在老太太跟前吹吹风,将他亲娘扶正成大太太。也未为不可,毕竟大老爷这把年纪,要敲锣打鼓地外头择人续弦,未免不大好听。
他却全没意思的样子,反劝她,“这种事你最好少去管,大伯和老太太还没想到那么长远呢,何况大伯是长辈,你去操这种心,没上没下的。”
玉漏平白吃他两句教训,心里蓦地不高兴,暗骂对他是好心没好报,吃午饭的时候就一直沉默着不和他说话。他给她搛菜,她也端着碗让过身去。
饭后池镜看出不对来,便故意来缠她一起歇中觉。外头莺啼蝉鸣嗡嗡地闹得人昏倦,太阳猛烈地晒在地上,绣鞋踏上去也会觉得烫脚,下人们都不
肯这时候出去逛,只管在各屋里打瞌睡。这时候便分外宁静,静得没有尽头,白昼像熬不完的样子。
玉漏也有些困意,却在榻上硬挺着,“我不睡,一会儿兴许老太太有事要叫。”
“这时候能有什么事?”池镜从床上起来拉她,她屁股像粘在榻上扭动两下,他不由分说把胳膊伸去她腿弯下将她抱起来,“我又不做什么,一起躺着睡个午觉还不肯?”
玉漏推说“热”,却也将将就就地给他放在床上。如今铺了竹席,皮肤骤然碰到还有点凉意。
“你怕热就睡外头,不放帐子,有风吹进来就凉快了。”
一向都是他睡外头,因为男人起夜方便。玉漏偏往里头翻去,咕哝道:“我睡外头?那不是没上没下的?”
池镜没奈何笑了,“我方才是说别人会说你没上没下,又不是我要这样说。”
玉漏没吱声,蜷着身子面向壁隅。她心里那一点点火气平复下来,不由得反思自己,真是不应该,怎么今时今日,仅仅因为一两句话就和他怄起气来?她抠着那帐子,那湖绿的帐子是整片的,从床顶上罩下来,陡然觉得是陷入网中,不由得警觉。所以气虽不气了,却还是不愿意和他说话。
竟看不出她有如此小性,池镜只得翻来将她搂住,凑在她后脑勺小声说:“忠言逆耳,不过你不喜欢听,大不了我往后不说了。”
她想着那门帘子没放,怕丫头在小书房里看见,忙转来推搡他。
几下后,他也像是生了气,也翻过身去不理她。沉默一阵,后来竟都睡着了。
还是下晌丫头进来叫两个人才起身,起来又再想不起睡前怄气的事。池镜还是那样,来替她戴耳坠子,坐在一旁梅花凳上,双膝分得很开,像将人围困起来。戴好珥珰他又不经意地抱怨,“你眉毛长得齐全,我想学着给你画眉也是多此一举。”
玉漏转头向镜中一照,的确从没有画眉的习惯,亏得没这习惯!此刻已经是过度亲昵了。
“我和玉娇的眉毛都生得齐全,素日都是只用刀子剃一剃,从来不画的。”
提及玉娇,池镜有丝心虚,起身走到榻上去,“你们姊妹俩是有点像。”
“人家都说我和她眉眼最像,她是鹅蛋脸,我的脸尖了点,鼻子也不如她的高,比不上她标志。”
她是瓜子脸,不过胜在腮上有两片丰腴的肉,看着并不刻薄。她的长相很能骗人,只有他知道她的心有多么锋利。
“自那回她走后,也没有听你讲她有书信回来过。你不惦记她?”
“惦记她?”玉漏怅然地对镜笑起来,一向觉得自己是个薄情之人,玉娇走后,很少想到她。可一旦想到,不免唏嘘,也怕她过得不好。